第八七八章 前夜(下)(2 / 3)

對於華夏軍中的許多事,他們的了解,都沒有高慶裔這般詳細,這樁樁件件的訊息中,可想而知女真人為這場大戰而做的準備,恐怕早在數年前,就已經方方麵麵的開始了。

這十餘年來,雖然在武朝常常有人唱衰金國,說他們會迅速走上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結局,但這次南征,證明了他們的力量並未衰減太多。而從宗翰、高慶裔這些將領的重視之中,他們也漸漸能夠看得清楚,位於對麵的黑旗,到底有著怎樣的輪廓與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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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作戰會議開完之後,第五軍第二師的隊伍便要從梓州開撥。

中午時候,上萬的華夏軍士兵們在往軍營側麵作為食堂的長棚間聚集,軍官與士兵們都在議論這次大戰中可能發生的情況。

長棚一側,寧毅與眾多高層軍官同樣在這邊落座用餐,總參謀長李義,二師師長龐六安,一師師長韓敬,四師的渠正言等人都聚集在此,此外,還有二師的部分旅、團長。眾人聚集起來議論戰事,倒也並不避諱周圍的士兵。

“這次的仗,其實不好打啊……”

“這麼多年了,也沒見哪次好打過。”

“完顏阿骨打死後到現在,金國的開國功臣中還有活著的,就基本在這裏了……嗯,隻少了吳乞買、希尹、銀術可……”

“主力二十萬,投降的漢軍隨隨便便湊個二三十萬,五十萬人……他們也不怕路上被擠死。”

“他們還抓了幾十萬百姓,加起來算個護步達崗了,哈哈。”

“樂觀可以,不要輕敵……拔離速、撒八、餘餘、訛裏裏、高慶裔、宗翰一家子……都是十年前就攻過汴梁的宿將,手上人命無數,不是老爺兵比得了的。以前笑過他們的,現在墳頭樹都結果子了。”

“沒有輕敵,我現在手上就在出汗呢,看看,不過啊,都清楚,沒得退路……五十萬人,他們不一定贏。”

“不對,誰家墳頭會種樹啊……”

“……得這樣想,小蒼河打了三年,然後這邊縮了五六年,中原倒了一片,也該我們出點風頭了。否則人家說起來,都說華夏軍,運氣好,造反跑西北,小蒼河打不過,一路跑西南,後來就打了個陸橋山,很多人覺得不算數……這次機會來了。”

“理論上來說,兵力懸殊,守城確實比較穩妥……”

“沒有辦法的……五六萬人連同寧先生全都守在梓州,確實他們打不下來,但我若是宗翰,便用精兵圍梓州,武朝軍隊全放到梓州後頭去,燒殺劫掠。梓州往後一馬平川,我們隻能看著,那才是個死字。以少打多,無非是借地勢,攪渾水,將來看能不能摸點魚了……比如說,就摸宗翰兩個兒子的魚,嘿嘿嘿嘿……”

“哎……你們第四軍一肚子壞水,這個主意可以打啊……”

“這叫攻其必救,機密、機密啊……桀桀桀桀……”

“懂,懂……桀桀桀桀桀桀……”

華夏中高層軍官裏,對於這次大戰的基本思想已經統一起來,此時飯桌上聊起,當然也並不是真正的機密,無非是在開戰前大家都緊張,幾個不同軍隊的軍官們遇上了隨口調侃爽一爽。

寧毅對這類事情並不阻止,偶爾自己也會參與其中倒點壞水。看著隔壁桌的團長、參謀們各自瞎掰,他與韓敬、渠正言等人也在調侃扯皮。

女真人殺來,死守梓州並不現實,隻能從梓州往前,先籍著崎嶇的山林地勢做文章。龐六安率領的第二師是阻擊的主力,下午便拔營,第二師拔營後,隨之而來的是一支五千餘人組成的馱馬隊伍,這原本是華夏軍商業部的全副馬匹家當,如今撥歸韓敬指揮。

西南雖然有成都平原,但在成都平原外,都是崎嶇的山路,走這樣的山路需要的是矮腳的滇馬,戰場衝陣雖然不好用,但勝在耐力出眾,適合走山路險路。梓州往劍閣的戰場上,若是出現什麼急需救援的情況,這支馬隊會提供最好的運力。

華夏軍中,韓敬用兵靈動,也指揮過馬隊,適合當這中間的救火隊,不過最近這幾天,四師師長渠正言便纏上了他,死乞白賴地跟他分了三百匹馬,然後又想多要兩百匹。每日裏還纏著韓敬說:“我有一個想法,將來很可能有用,韓兄考慮一下幫我……”

對於渠正言這個整天愁眉苦臉而又一本正經在想事情的“小老頭”,韓敬有時候願意幫忙,有時候就比較崩潰:“開什麼玩笑,為你這種天時地利人和都要配得上的計劃,我要將命令下到連級,你走開你走開,你讓下麵人專心打仗好不好!”

“不用不用,韓師長,我隻是在你守的那一邊選了那幾個點,女真人非常可能會上當的,你隻要事先跟你安排的幾位團幹部打了招呼,我有辦法傳信號,我們的計劃你可以看看……”

“看看你個蛋蛋,太複雜了,我大老粗看不懂。”

“不對不對,韓師長用兵靈活不拘一格,正好配合……配合一下。”

“老子以前是土匪出身!不懂你們這些讀書人的算計!你別誇我!”

“……那你分我兩百匹馬。”

“……我……”韓敬氣得不行,“我分你個蛋蛋!”

這樣的事情偶爾發生,韓敬便趁著吃飯到寧毅這裏來告狀,寧毅揮著手並不參與:“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要不你打他一頓吧,渠正言看著就不經打……”

其實這樣的事情倒也並非是渠正言胡鬧,在華夏軍中,這位師長的行事風格相對特殊。與其說是軍人,更多的時候他倒像是個隨時都在長考的棋手,身形單薄,皺著眉頭,表情嚴肅,他在統兵、訓練、指揮、運籌上,有著極其出色的天賦,這是在小蒼河幾年大戰中嶄露出來的特質。

在那三年最殘酷的大戰中,華夏軍的成員在曆練,也在不斷死去,中間磨礪出的人才眾多,渠正言是最為亮眼的一批。他先是在一場大戰中臨危接下排長的職位,隨後救下以陳恬為首的幾位參謀成員,之後輾轉抓了數百名破膽的中原漢軍,稍作整編與恐嚇,便將之投入戰場。

以這數百漢軍的底子,他救下上百被困的華夏軍人,隨後雙方並肩作戰。在一場場殘酷的奔走、戰鬥中,渠正言對於敵人的戰略、戰術判斷近乎完美,而後又在陳恬等人的輔助下一次一次在生死的邊緣遊走,有時候甚至像是在故意試探閻王爺的底線。

例如以不到兩千人的隊伍策動七千餘中原漢軍進攻達賚的上萬主力,這兩千人還被分成兩批,一批扮主力,一批扮援兵,每到前線快被擊潰時,“援兵”便恰好出現給自己人打強心劑。在小蒼河打得最危險的幾次戰鬥中,他扮神又扮鬼,不光騙敵人,而且騙自己——當然騙得最多的還是投降的漢軍,而這些漢軍中幸存的,如今倒也都是華夏軍的正式成員了。

這一次次的走鋼絲隻是無奈,好多次僅以毫厘之差,可能自己這邊就要全線崩潰,但每一次都讓渠正言摸魚成功,有時候寧毅對他的操作都為之咋舌,回想起來脊背發涼。

也是因為這樣的戰績,小蒼河大戰結束後,渠正言升任旅長,後來兵力增加,便順理成章走到師長的位置上,當然,也是因為這樣的風格,華夏軍內部說起第五軍第四師,都特別喜歡用“一肚子壞水”形容他們。

渠正言的這些行為能成功,自然並不僅僅是運氣,其一在於他對戰場運籌,敵方意圖的判斷與把握,第二在於他對自己手下士兵的清晰認知與掌控。在這方麵寧毅更多的講究以數據達成這些,但在渠正言身上,更多的還是純粹的天賦,他更像是一個冷靜的棋手,準確地認知敵人的意圖,準確地掌握手中棋子的做用,準確地將他們投入到合適的位置上。

而另一方麵,在於參謀部中陳恬等人對他的輔助。

寧毅在華夏軍中的講課,前期重於術、後期重於道。陳恬、湯敏傑等人,皆誕生於前期重於術的傾向裏,對各種手段的分析,對目的的強調,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第四師的參謀部裏,寧毅的學生眾多,平時的信條是“沒有不能用的點子,隻看你如何去落實”,陳恬是務實派,整天皺著眉頭想的便是如何去落實各種點子。

他們倒也並不追求腦力風暴,而是無論是怎樣的問題,陳恬隻考慮落實,在後世或許能稱得上是行動力大師。也是有陳恬的輔佐,渠正言眾多作死的行為,才能更加妥帖地落實下來。

這對搭檔整天皺眉長考,偶爾會被寧毅說成是愁眉苦臉二人組,不過渠正言更像是單純的棋手,旁人對他的觀感正麵,陳恬偶爾在計劃成功後會心滿意足地嘿嘿笑,則被一幫人認為“是個賤人”。

第四師的計劃和預案不少,有的隻能自己完成,有的需要與友軍配合,渠正言跑來騷擾韓敬,其實也是一種溝通的方式,若是計劃靠譜,韓敬心中有數,若是韓敬反對激烈,渠正言對於第一師的態度和傾向也有足夠的了解。

他之前也騷擾了龐六安與於仲道,龐六安大氣,於仲道敦厚,雙方的交涉,沒有與韓敬之間這麼戲劇化。

“對了,我還有個想法,先前沒說清楚……”

“說你個蛋蛋,吃飯了。”

“那邊的達賚,小蒼河之戰裏,原本要救援延州,我拖了他一日一夜,結果辭不失被老師宰了,他必定不甘心,這次我不與他照麵,他走左路我便考慮去右路,他去右路,我便選左。若有什麼事,韓兄幫我拖住他。我就這麼說一說,當然到了開戰,還是大局為重。”

“幹嘛?你怕他?”

“陳恬說,先晾一晾他,比較好動手。我覺得有道理。”

“……嘿嘿,你們果然一肚子壞水。”

“……我們還有個想法,他出現了,可以以我做餌,誘他上鉤。”

“……嗯,怎麼搞?”

“戰局瞬息萬變,具體的自然到時候再說,不過我須得跑快一些。韓將軍再分我兩百匹馬……”

“……你走開。”

“都是為了華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