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閔初一每隔兩天來看他一次,替他收拾要洗或者要縫補的衣物——這些事情寧忌早已會做,這一年多在軍醫隊中也都是自己搞定,但閔初一每次來,都會強行將髒衣服搶走,寧忌打不過她,便隻好每天早上都整理自己的東西,兩人如此對抗,不亦樂乎,名雖叔嫂,感情上實同姐弟一般
兄長拉著他出去吃了兩次飯,間中談一談最近時局的發展。接收了川四路北麵各個城鎮後,由不同方向朝梓州聚集而來的華夏軍士兵迅速突破了兩萬人,隨後突破兩萬五,逼近三萬,由各地調集過來的後勤、工兵隊伍也都在最快的時間內到崗,在梓州以北的關鍵點上構築起防線,與大量華夏軍成員抵達同時發生的是梓州原居民的迅速遷出,也是因此,雖然在總體上華夏軍掌握著大局,這半個月間人來人往的許多細節上,梓州城仍舊充滿了忙亂的氣息。
這樣的氣息,倒也並未傳到寧忌身邊去,兄長對他很是照顧,許多危險早早的就在加以杜絕,醫館的生活按部就班,倒像是梓州城中無人發覺的安靜的角落。醫館院子裏有一棵巨大的銀杏樹,也不知生存了多少年了,枝繁葉茂、沉穩雍容。這是九月裏,銀杏上的白果成熟,寧忌在軍醫們的指導下打下果子,收了備做藥用。
溫暖怡人的陽光許多時候從這銀杏的葉子裏灑落下來,寧忌便蹲坐在樹下,開始出神和發呆。
這是少年人漸漸學會想事情的年紀,許多的疑問,早已在他心中發酵起來。當然,雖然外界殘酷、愚蠢、不可理喻,在寧忌的身邊始終有著家人的溫暖在,他固然會在兄長麵前發發牢騷,但整個情緒,自然不至於太過偏激。
也是因此,到他成年之後,無論多少次的回想,十三歲這年作出的那個決定,都不算是在極端扭曲的思維中形成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像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九月二十二,那場刺殺的兵鋒伸到了他的眼前。
在那有著金黃銀杏樹的院子裏,有刺客歇斯底裏的投出一把鋼刀,嚴飆嚴師傅幾乎是下意識地擋在了他的麵前——這是一個過激的舉動,因為當時的寧忌極為冷靜,要躲開那把鋼刀並沒有太大的難度,但就在他展開反擊之前,嚴師傅的後背出現在他的麵前,刀鋒穿過他的心坎,從後背穿出來,鮮血濺在寧忌的臉上。
此時,更遠的地方有人在放火,製造出一起起的混亂,一名身手較高的刺客麵目猙獰地衝過來,目光越過嚴師傅的後背,寧忌幾乎能看到對方口中的唾沫。
他的心中有巨大的怒氣:你們明明是壞人,為什麼竟表現得這般生氣呢!
就在那片刻間,他做了個決定。
對方衝殺過來,寧忌踉蹌後退,交手幾刀後,寧忌被對方擒住。
能夠抓住寧毅的二兒子,在場的三名刺客一方麵錯愕,一方麵欣喜若狂,他們扛起寧忌就走,亦用牛皮繩綁住了寧忌的雙手。三人奪路出城,中途有一人留下來斷後,待到依照計劃從密道迅速地出城,這批刺客中幸存的九人在城外彙合。
他們原本就是在梓州經營了數年的地頭蛇,計劃周詳以快打慢,雖然風險大,但終於讓他們撈到了成果。寧忌被其中一名高壯的漢子扛在肩膀上,手上、身上綁得嚴嚴實實,身上長短雙刀自然也早被拿下,九人自認做了大事,接下來便是在華夏軍形成大包圍前迅速脫離,這個時候,寧忌也陡然發難。
對於一個身材還未完全長成的小孩子來說,理想的武器絕不包括刀,相對而言,劍法、匕首等武器點、割、戳、刺,講求以最小的出力攻擊要害,才更適合孩子使用。寧忌自小愛刀,長短雙刀讓他覺得帥氣,但在他身邊真正的殺手鐧,其實是袖中的第三把刀。
那隻是一把還沒有手掌大小的短刀,卻是紅提、西瓜、寧毅等人冥思苦想後讓他學來傍身的武器。作為寧毅的孩子,他的生命自有價值,將來雖然會遭遇到風險,但隻要第一時間不死,願意在短時間內留他一條性命的敵人居多,畢竟這是關鍵的籌碼。
寧忌自小苦練的,是藏於袖間、掌間的這把短刀,這中間還不隻是武術的掌握,也夾雜了戲法的思維。到得十三歲的年紀上,寧忌使用這把刀,從袖間到掌間,甚至於拿著刀在對方麵前揮手,對方都難以發覺。它的最大用處,就是在被抓住之後,割斷繩子。
九名刺客在梓州城外彙合後片刻,還在高度提防後方的華夏軍追兵,完全想不到最大的危險會是被他們帶過來的這名孩子。背負寧忌的那名大漢乃是身高將近兩米的巨人,咧開嘴哈哈大笑,下一刻,在肩上少年的手掌一轉,便劃開了對方的脖子。
人還在站著,鮮血噴湧而出,寧忌在空中翻下地麵,飛到已全力擲出,直取對麵一名女子的左眼,那女刺客身邊還站著她的丈夫,下一刻啊的一聲,臉上便是一片血光,她的左眼被刀光掃過,眼睛已毀,飛刀待過她的側臉,人卻未死。寧忌一落地,抄起一把鋼刀便投入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