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八月中旬,人們對於這樣的攻勢開始變得麻木起來,對於城內不過二十萬軍隊的頑強抵抗,一部分的人甚至有些肅然起敬。
然而這一切,其實都無助於形勢的改善。
周雍的逃離毀滅性地打下了所有武朝人的心氣,軍隊一批又一批地投降,逐漸形成巨大的雪崩趨勢。部分將領是真降,還有部分將領,覺得自己是虛與委蛇,等待著機會徐徐圖之,伺機反正,然而抵達江寧城下之後,他們的物資糧草皆被女真人控製起來,甚至連大部分的兵器都被解除,直到攻城時才發放劣質的物資。
在這個階段裏,投降的命令更多的是將領的選擇,士兵的心中仍然無法理解武朝已經開始死亡的事實,在攻向江寧的過程裏,一些士兵還想著在戰場上投誠,入江寧太子麾下幫忙殺敵。但迎接他們的,是城頭士兵不忍的眼神與堅決的刀槍。
在整個進攻的過程裏,完顏宗輔早已給部分部隊隨機下達假意投降的命令。眼前的情況下,江寧城中的守軍甚至連收留、隔離、分辨敵我的餘地都沒有,城外漢軍多達百萬,在居於劣勢的情況下,若對方喊叫著我要反正就給予接納,這些部隊很快的就會變成江寧城中不可控製的火藥庫。
人們很快便發現,城內二十餘萬的江寧守軍,不接納任何投誠者。被驅趕著上戰場的漢軍士氣本就低迷,他們無法於城頭士兵相抗衡,也沒有投降的路走,一部分士兵激起最後的血性,衝向後方的女真營地,此後也隻是遭遇了毫不出奇的後果。
兩個多月的時間裏,投降漢軍的軍營也發生過幾次嘩變,女真人的騎隊殺死了大量試圖逃跑的人,嘩變軍營中的物資被周圍參與鎮壓的漢軍分走,而看管、配合不力的武朝降將被女真人拖出去斬首示眾。於是到得八九月間,雖然籠罩在軍營上的氣息愈發絕望,但反抗者已經越來越少,部分將領與士兵甚至都在期待著江寧城的早日崩潰。
隻要江寧城破,大夥兒就都不必在這生死兩難的局麵裏煎熬了。
十餘年的時間過去,搖搖擺擺的這些人們,終於還是避無可避地走到了無法選擇的絕路裏。
四月底,鐵天鷹在對女真使者的那場刺殺中身負重傷,後來到得五月,臨安城破,他雖然僥幸留下一條性命,卻也是極為艱難的輾轉奔逃,而後傷勢又有加劇。待到八月間傷勢痊愈,他偷偷地來到江寧附近,能夠看到的,也隻是這樣的絕境了。
天下間名義上仍支持武朝的勢力仍然多,但無人敢衝向江寧,直麵女真人的兵鋒。江寧城內由背嵬軍、鎮海軍、原鎮江守軍、江寧守軍……等部隊整編被形成的守軍共二十餘萬,但即便在太子的頑強支撐下,幾個月裏,江寧城縱然在武朝降軍每天每天的攻擊下巋然不動,但兩個多月的時間過去,城內的狀況到底到了怎樣艱難的地步,鐵天鷹也無法看得清楚。
八月下旬,逃到海上的周雍傳位君武的消息被人帶上岸來,迅速傳遍天下。這意味著在願意相信的人眼中,江寧城中的那位太子,如今便是武朝的正統皇帝,但在江寧城外的降兵營地中,已經難以激起太多的漣漪。即便是皇帝,他也是身處磨盤般的絕地了。
見到這樣的局勢,便連久曆風雨的鐵天鷹也不免淚下——若這樣的決定早半年,如今的天下狀況,恐怕都將截然不同。
他考慮過冒險入江寧,與太子等人彙合;也考慮過混在士兵中伺機行刺完顏宗輔。此外還有諸多想法,但在不久之後,依靠多年的經驗,他也在這樣絕望的境地裏,發現了一些格格不入的、仍在行動的人。
九月初五,他跟隨著那瘦弱士兵的背影一路前行,還未抵達對方上線的藏匿處,前方那人的腳步忽然緩了緩,目光朝北望去。
北麵視野的盡頭,是那座仍在承受投石器攻擊的、巍峨又殘破的城牆,在夕陽照射的這一刻,有巨大的白幡在城頭上緩緩落了下去,即便相隔數裏之外,那一抹白色也在人們的眼中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