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六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二)(2 / 3)

“……坦白說,我自然能看到,我也認同。老人家您能想到這些,自然很好,這說明您心中已存改良儒家之念,這豈非就是我當初說過的事情?千百年來,儒學如何變成如今這樣,您看得到,我也看得到,你我分歧,從不在此,隻是對於今後是否還要如此去做,統禦民眾是否隻能用鄉願,你我所見不同。”

“你!還!能!如!何!去!做!”

“……世間上所有事情,皆在發展變化之中,自上古以來,人們由刀耕火種,到後來漸漸的善用各種工具,初時人們走出一座大山,要花很多天,後來馬車、道路漸漸多了,勾連兩地,成本漸低,各種物資的出現,各種新器物的出現,包括大運河、航運的發達。它們在另一方麵,也在不斷改變朝廷統治和施政的方法。”

“……新的變化,如今正在出現。統治的儒家,卻因為當初找到的規矩,選擇了不變,這是因為,我在圓圈裏畫一條線出來,要麼你們折斷它,要麼你們讓整個圓變得比那條線還大。左公,設想如今這些作坊再發展,一人可抵五十人之力,一人可生產往常五十人之貨物,則天下物資豐盈,設想人人都有書念,則識字不再為士人之特權。那麼,這天下要如何去變,統治方式要如何去變,你能想象嗎?”

“老夫是想不出來,但你為了一個八字沒有一撇的東西,就要肆意妄為!?”

“我也不想,若是女真人未來,我管它發展一千年!但如今,左公您為何來找我談這些,我也略知一二,我的兵很能打,若有一天,他們能席卷天下,我自然可以直解論語,會有一大群人來幫忙解。我可以興商業,興工業,其時社會結構自然瓦解重來。至少,用何者去填,我不是找不到東西。而左公,如今的儒家之道在根性上的錯誤,我已經說了。我不期待你跟。但大變之世就在眼前,符合儒家之道的將來也在眼前,您說儒家之道,我也想問您一個問題。”

房間裏的聲音持續傳出來:“——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這句話,左公何解啊!?”

裏麵安靜了片刻,雨聲之中,坐在外麵的雲竹微微笑了笑,但那笑容之中,也有著微微的苦澀。她也讀儒,但寧毅此時說這句話,她是解不出來的。

片刻之後,老人的聲音才又響起來:“好!那老夫便跟你解一解儒家之道……”

外頭大雨傾盆,天上閃電偶爾便劃過去,房間裏的爭論持續許久,待到某一刻,屋裏茶水喝完了,寧毅才打開窗戶,探頭往外麵看,叫人送水。左端佑嚷著:“我卻不用!”這邊的寧曦已經往廚房那邊跑過去了,待到他端著水進入書房,左端佑站在那兒,爭得麵紅耳赤,須發皆張,寧毅則在桌邊整理打開窗戶時被吹亂的紙張。寧曦對這個頗為嚴肅的老人家印象還不錯,走過去拉拉他的衣角:“爺爺,你別生氣了。”

左端佑哼了一聲,他不理寧曦,隻朝寧毅道:“哼,今日過來,老夫確實知道,你的軍隊,破了籍辣塞勒五萬大軍,攻下了延州。這很不簡單,但還是那句話,你的軍隊,並非真正的明事理,他們不能就這樣過一輩子,這樣的人,放下刀槍,便要成禍害,這非是他們的錯,乃是將他們教成這樣的你的錯!”

“左公,不妨說,錯的是天下,我們造反了,把命搭上,是為了有一個對的天下,對的世道。所以,他們不用擔心這些。”

“大言不慚,我且問你,你攻下延州而又不守,打得是什麼主意。”

寧毅回答了一句。

“什麼?”

寧毅又重複了一遍。

不多時,左端佑砰的推門出來,他的仆人隨從連忙上來,撐起雨傘,隻見老人走進雨裏,偏頭大罵。

“愚不可及——”

他柱著拐杖,在隨從持傘的遮擋和攙扶下,大步地走出了院子,迎著大雨越走越遠。當初寧毅說出那些造反整個天下的話,李頻走後,老人留下來繼續看事態的發展,誰知道才兩天,便傳來在當日下午延州城便被攻破的消息。

對於道的爭論是大事,但畢竟一時間不會波及到現實,相反,武朝還沒有一支這樣能打的部隊,本著既哀且怒的心理,他最終決定過來,與寧毅辯上一番,試圖拯救這走錯路的孩子,誰知道最後聊起黑旗軍的動向,聽到寧毅的那個答案,他才真能確定,這整個山穀的人,都已經瘋了,秦家的小子,也已經瘋了。

老人才不願跟真正的瘋子打交道。

不過,這天夜裏生完悶氣,第二天上午,雲竹正在院子裏哄女兒,抬頭看見那白發老人又一路矯健地走過來了。他來到院子門口,也不打招呼,推門而入——旁邊的守衛本想阻攔,是雲竹揮手示意了不用——在屋簷下讀書的寧曦站起來喊:“左爺爺好。”左端佑大步穿過院子,偏過頭看了一眼孩子手中的漫畫書,不搭理他,直接推開寧毅的書房進去了。

正在桌邊寫東西的寧毅偏過頭看著他,滿臉的無辜,隨後一攤手:“左公,請坐,喝茶。”

不多時,房間裏的爭吵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