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四章 彌天大逆 戰爭伊始(下)(2 / 3)

他的話喃喃的說到這裏,語聲漸低,李頻以為他是有些無奈,卻見寧毅拿起一根樹枝,慢慢地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圈。

“儒家是個圓。”他說道,“我們的學問,講究天地萬物的渾然一體,在這個圓裏,學儒的大家,一直在尋找萬物有序的道理,從先秦時起,國民尚有尚武精神,到漢朝,獨以強亡,漢朝的任何一州拉出來,可將周邊草原的民族滅上十遍,尚武精神至唐朝漸息,待儒家發展到武朝,發現民眾越順從,這個圓越不容易出問題,可保朝廷長治久安。左公、李兄,秦相的幾本書裏,有儒家的至理。”

他看著兩人:“他的書中說的道理,可厘定萬物之序,天地君親師、君君臣臣子子,可清楚明白。你們將這本書讀通了,便可知這圓該如何去畫,任何人讀了這些書,都能知道,自己這一生,該在什麼樣的位置。引人欲而趨天理,在這個圓的框架裏,這是你們的寶貝。”

“秦相真是天才。”書還在桌上,寧毅將那兩本書往前推了推,“然後就隻有一個問題了。”

“如果永遠隻有內部的問題,所有人平安喜樂地過一輩子,不想不問,其實也挺好的。”山風稍稍的停了片刻,寧毅搖頭:“但這個圓,解決不了外來的侵略問題。萬物愈有序,民眾愈被閹割,愈發的沒有血性。當然,它會以另外一種方式來應付,外族侵略而來,占領中原大地,然後發現,隻有儒學,可將這國家統治得最穩,他們開始學儒,開始閹割自身的血性,到一定程度,漢民反抗,重奪國家,奪回國家之後,再度開始自我閹割,等待下一次外族侵略的到來。如此,君王輪換而道統長存,這是可以預見的未來。”

“……你想說什麼?”李頻看著那圓,聲音低沉,問了一句。

“你們傳承智慧的初衷到哪裏去了?”寧毅問道,“人人為君子,一時不能達成,但可能性呢?你們手上的儒學,精妙絕倫,然而為求天地有序,已經開始閹割民眾的血性,回到開始……儒家的路,是不是走錯了?”

這隻是簡簡單單的問話,簡簡單單的在山坡上響起。周圍沉默了片刻,左端佑道:“你在說無解之事。”

寧毅拿起樹枝,點在圓裏,劃了長長的一條延伸出去:“今日清晨,山外傳回消息,小蒼河九千軍隊於昨日出山,陸續擊潰西夏數千軍隊後,於延州城外,與籍辣塞勒率領的一萬九千西夏士兵對陣,將其正麵擊潰,斬敵四千。按照原計劃,這個時候,軍隊已集結在延州城下,開始攻城!”

“什麼?”左端佑與李頻悚然而驚。

……

巨大而詭異的氣球飄蕩在天空中,明媚的天色,城中的氣氛卻肅殺得隱隱能聽到戰爭的雷鳴。

延州城北側,衣衫襤褸的駝背男人挑著他的擔子走在戒嚴了的街道上,靠近對麵道路轉角時,一小隊西夏士兵巡邏而來,拔刀說了什麼。

駝子已經邁步前行,暗啞的刀光自他的身體兩側擎出,投入人群之中,更多的身影,從附近躍出來了。

城外,兩千輕騎正以高速往北門繞行而來……

……

“我沒有告訴他們多少……”小山坡上,寧毅在說話,“他們有壓力,有生死的威脅,最重要的是,他們是在為自我的存續而抗爭。當他們能為自我而抗爭時,他們的生命何其壯麗,兩位,你們不覺得感動嗎?世界上不止是讀書的君子之人可以活成這樣的。”

“李兄,你說你憐憫世人無辜,可你的憐憫,在世道麵前毫無意義,你的憐憫是空的,這個世界不能從你的憐憫裏得到任何東西。我所謂心憂萬民受苦,我心憂他們不能為自我而抗爭。我心憂他們不能覺醒而活。我心憂他們蒙昧無知。我心憂他們被屠戮時猶如豬狗卻不能壯烈去死。我心憂他們至死之時魂靈蒼白。”

他目光嚴肅,停頓片刻。李頻沒有說話,左端佑也沒有說話。不久之後,寧毅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王家的造紙、印書作坊,在我的改良之下,效率比兩年前已提高五倍有餘。隻要探究天地之理,它的效率,還有大量的提升空間。我先前所說,這些效率的提升,是因為商人逐利,逐利就貪婪,貪婪、想要偷懶,所以人們會去看這些道理,想很多辦法,儒學之中,以為是奇巧淫技,以為偷懶不好。但實際上,物力無窮,它有著遠超你們想象的潛力,而所謂教化萬民,最基本的一點,首先你要讓萬民有書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