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說到後來,微微有些顫抖。這情緒不止是為了寧毅離開而感到傷感,還有更複雜的東西在其中。如憐憫之情,人皆有之,眼前的女子對許多事情看來清醒,實際上,卻大有悲天憫人之心,她先前為受冤屈的姐妹奔走,為賑災奔走,女真人來時,她到城牆親自照顧傷員,一個女子能發揮多大的力量且不去說,拳拳之意卻做不得假。她知道寧毅的性格,不到最後不會放棄,此時的話語,開口之際或是因為寧毅,到得出口之後,便不免聯想到這些,心中害怕起來了。
寧毅站在那兒,張了張嘴:“很難說會不會出現轉機。”他頓了頓,“但我等無能為力了……你也準備南下吧。”
“我在南麵沒有家了。”師師說道,“其實……汴梁也不算家,可是有這麼多人……呃,立恒你準備回江寧嗎?”
“暫時是這樣打算的。”寧毅看著他,“離開汴梁吧,下次女真來時,長江以北的地方,都不安全了。”
師師點了點頭,兩人又開始往前走去。沉默片刻,又是一輛馬車晃著燈籠從眾人身邊過去,師師低聲道:“我想不通,明明已經打成那樣了,他們這些人,為何還要這樣做……之前哪一次我都想得通,可這等時候,他們為何不能聰明一次呢……”
“因為眼前的歌舞升平哪。”寧毅沉默片刻,方才開口。此時兩人行走的街道,比旁的地方稍稍高些,往一側的夜色裏望過去,透過林蔭樹隙,能依稀看到這城市繁華而祥和的夜景——這還是剛剛經曆過兵禍後的城市了:“而且……右相府做錯了幾件事,其中一件最麻煩,擋不住了。”
“什麼事?”師師扭頭看他。
“女真攻城當日,陛下追著皇後娘娘要出城,右相府當時使了些手段,將陛下留下來了。陛下折了麵子,此事他絕不會再提,但是……嗬……”寧毅低頭笑了一笑,又抬起頭來,“我後來做複盤,再去看時,這可能才是陛下寧願放棄太原都要打下秦家的原因。其它的原因有很多,但都是不成立的,隻有這件事裏,陛下表現得不光彩,他自己也清楚,追皇後,誰信哪。但蔡京、童貫,這些人都有汙點,隻有右相,把他留下了。可能後來陛下每次見到秦相,下意識的都要避開這件事,但他心中想都不敢想的時候,右相就一定要下去了。”
師師雙唇微張,眼睛逐漸瞪得圓了。
“當時兵凶戰危,我在城外一時間不知道,右相應該是能意識到這點的,但那種情況下,事情太多了,沒有好的辦法來補救。到後來時間過了,隻能寄望於僥幸。”寧毅搖搖頭,目光和語氣都顯得平靜:“嗬……不一定是真的,也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意義了。不追究了。”
聽著那平靜的聲音,師師一時間怔了許久,人心上的事情,誰也說不準,但師師明白,這可能性是不小的。她又去看寧毅的臉時,想起先前在秦府門前他被打的那一拳,想起後來又被譚稹、童王爺他們叫去,“罵了一頓”,這些天來,估計圍繞在他身邊的都是這些事情,這些嘴臉了吧。
師師是去了城牆那邊幫忙守城的。城內城外幾十萬人的犧牲,那種生死線上掙紮的慘烈情景,此時對她來說還曆曆在目,如果說經曆了如此重大的犧牲,經曆了如此艱苦的努力後,十幾萬人的死去換來的一線希望竟是毀於一個在逃跑未遂後受傷的自尊心——哪怕有一點點的原因是因為這個。她都能夠理解到這中間能有怎樣的心寒了。
她便也多少能夠感受到,這些天來眼前的男子周旋於那些大官小吏之間,如此的平靜之後,有著怎樣的疲憊和憤怒了。
她將這樣的心情收到心底:“那……右相府還有些人能保下來嗎?若有用得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