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八章 驚蟄(一)(3 / 3)

“……聽朝中幾位大人的口吻,議和之事,當無大的枝節了,薛將軍放心。”沉默片刻之後,師師如此說道,“倒是捧日軍此次戰功居首,還望將軍飛黃騰達後,不要負了我這妹妹才是。”

李師師的時間並不寬裕,說完話,便也從這裏離開。馬車駛過積雪的長街時,周圍城市的雜音時不時的傳進來,掀開簾子,這些雜音多是哭泣,道左相逢的人們說得幾句,忍不住的歎氣,隱約的哀聲,有人過世的家門懸了小塊的白布,孩子惘然地奔跑過街頭,鐵匠鋪半掩的門裏,一個孩子揮舞著鐵錘,單調的打擊聲。都顯不出什麼生氣來。

這幾天裏,時間像是在粘稠的漿糊裏流。

與薛長功說的那些消息,單調而樂觀,但事實自然並不這麼簡單。一場戰鬥,死了十幾萬幾十萬人,有些時候,單純的勝敗幾乎都不重要了,真正讓人糾結的是,在這些勝敗當中,人們厘不清一些單純的悲壯或是喜悅來,所有的感情,幾乎都無法單純地找到寄托。

戰事還未完,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就已經開始了。

朝堂之中,一位位大員在暗地裏的運作,私下的串聯、心機。礬樓自然無法看清楚這些,但私下裏的端倪,卻很容易的可以找到。蔡太師的意誌、陛下的意誌、楚國公的意誌、左右二相的意誌、主和派們的意誌……流淌的暗河裏,這些東西,隱約的成為主體,至於那些死去的人,他們的意誌,並不重要,也似乎,從來就不曾重要過。

師師也是了解各種內幕的人,但唯有這一次,她希望在眼前,多少能有一點點簡單的東西,可是當所有事情深入想過去,那些東西,就全都不複存在了。

西軍的慷慨激昂,種師中的頭顱如今還掛在女真大營,朝中的和談,如今卻還無法將他迎回來。李棁李大人與宗望的談判,更是複雜,什麼樣的情況,都可以出現,但在背後,各種意誌的混雜,讓人看不出什麼激動的東西。在守城戰中,右相府負責後勤調配,集中大量人力守城,如今卻已經開始沉寂下來,因為空氣中,隱約有些不祥的端倪。

夏村軍隊的大捷,在最初傳來時,令人心中振奮激動,然而到得此時,各種力量都在向這支隊伍伸手。城外十幾萬人還在與女真部隊對峙,夏村軍的營地當中,每天就已經開始了大量的扯皮,昨日傳來消息,甚至還出現了一次小規模的火拚,根據來礬樓的大人們說,這些事情,分明是有心人在背後挑起,不讓武瑞營的兵將們那麼痛快。

而其中的有心人,也並不僅僅是城外十餘萬人中的高層。礬樓的消息網可以隱約感覺到,城內包括蔡太師、童貫這些人的意誌,也早已往城外伸出去了。

相對於這些背後的觸手和暗流,正與女真人對峙的那萬餘軍隊,並沒有激烈的反擊——他們也無法激烈。相隔著一座高高的城牆,礬樓從中也無法獲得太多的消息,對於師師來說,一切複雜的暗湧都像是在身邊流過去。對於談判,對於休戰,對於一切死者的價值和意義,她忽然都無法簡單的找到寄托和歸依的地方了。

她小心地盯著這些東西。午夜夢回時,她也有著一個小小的期待,此時的武瑞營中,畢竟還有她所認識的那個人的存在,以他的性格,當不會坐以待斃吧。在重逢以後,他屢屢的做出了許多不可思議的成績,這一次她也希望,當所有消息都連上以後,他或許已經展開了反擊,給了所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人一個淩厲的耳光——縱然這希望渺茫,至少在現在,她還可以期待一番。

她坐著馬車回到礬樓之後,聽到了一個特別的消息。

“竹記那邊,蘇公子方才過來,轉交給我們一些東西。”

媽媽李蘊將她叫過去,給她一個小本子,師師稍稍翻看,發現裏麵記錄的,是一些人在戰場上的事情,除了夏村的戰鬥,還有包括西軍在內的,其它軍隊裏的一些人,大都是樸實而壯烈的,適合宣傳的故事。

“竹記裏早幾天其實就開始安排說書了,不過媽媽可跟你說一句啊,風聲不太對,這一寶壓不壓,我也不清楚。你可以幫忙他們說說,我不管你。”

李蘊給她倒了杯茶暖手,見師師抬起頭來看她,目光平靜又複雜,便也歎了口氣,扭頭看窗戶。

“這些大人物的事情,你我都不好說。”她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下,抬頭歎了口氣,“這次金人南下,天都要變了,往後誰說了算,誰都看不懂啊……這些年在京裏,有人起有人落,也有人幾十年風光,從來不倒,但是每次一有大事,肯定有人上有人下,女兒,你認識的,我認識的,都在這個局裏。這次啊,媽媽我不知道誰上誰下,不過事情是要來了,這是肯定的……”

師師拿著那本子,微微沉默著。

“不說這些了。”李蘊擺了擺手,隨後壓低了聲音,“我聽說啊,寧公子偷偷回京了,暗地裏正在見人,這些肯定就是他的手筆。我知道你坐不住,放你一天閑,去找找他吧。他到底要怎樣,右相府秦大人要怎樣,他要是能給你個準話,我心裏也好踏實一些……”

師師的眼中亮起來,過得片刻,起身福了一禮,道謝之後,又問了地方,出門去了。

馬車駛過汴梁街頭,小雪漸漸落下,師師吩咐車夫帶著她找了幾處地方,包括竹記的分店、蘇家,幫忙時分,馬車轉過文彙樓側麵的小橋時,停了下來。

師師穿著白色的大髦下了馬車,二樓之上,一個正亮著暖黃燈光的窗戶邊,寧毅正坐在那兒,靜靜地往窗外的一個地方看著什麼。他留了胡子,神情安靜淡然,似乎是感受到下方的目光,他轉過頭來,看到了下方馬車邊正放下頭罩的女子。雪花正緩緩落下。

樓上似乎有人進了房間,寧毅看看那邊站起來,又扭頭看了看師師,他關上窗戶,窗戶裏模糊的剪影朝客人迎過去,隨後便隻剩淡淡的燈光了。

傍晚,師師穿過馬路,走進酒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