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九章 凝冬雪海 生死巨輪(八)(2 / 3)

對著旁邊那名半張臉都沾滿血的校尉,薛長功用力的大吼,他衝到女牆邊,探出頭去往外看了一眼,延綿數裏的城牆,女真人正朝這邊湧來,攻城的木樓、雲梯全都在架上來,城門處護城河被填平了,衝車被持盾的士兵護著往前走,有人從城樓上倒下火油,在風雪中拉出長長的火龍來,箭矢正在沒命的射下去。又是一波強襲。

“隻有這麼多人了!其他兄弟都死了!剛才女真人衝上來了——”

“夜叉擂不夠,被人砍了,快叫人抬上來!還有火油,不要舍不得火油——別光顧著正門!看看戊三段,快隨我去!女真人要強攻那邊——”

延綿開去的城牆外,女真人攻勢如海潮,而在城牆的內部,士兵與守城的誌願群眾猶如蟻群瘋狂上下。即便已經動員了最大的力量,城牆上的防禦,有時候仍嫌不夠厚。女真人對整個北麵城牆發起了劇烈的進攻,其瘋狂程度,足以讓每一段城牆的守軍都感到心驚膽寒。然而女真的將領也正是以這怒濤般的攻勢試探著城牆上的薄弱點——更貼切的說來,是主動製造薄弱點,試圖以士兵驚人的戰鬥意識崩斷整個城牆的防禦。

在劇烈的進攻中,女真人的馬隊也在城下飛速奔馳,以高密度的箭矢奔射對城牆上做出壓製。一旦某一段城牆上的防禦稍顯疲敝,攻城的力量會瘋狂地朝這邊湧來,一旦女真士兵衝上城頭,撕開的口子立刻就會帶來驚人的傷亡,在三天的攻城裏,這樣的戰績,女真人已經做到四次了。

十一月二十三那天中午的一次,超過五十名的女真士兵成功登上牆頭,他們將周圍的守軍,連同協助守城的民眾殺得大量潰退,在將這五十餘人強行殺死,奪回城牆的短暫時間裏,有超過五百的士兵和民眾犧牲,他們很大的一部分,是被女真士兵直接殺得從城牆內側摔下去至死的。

而在二十二那天的下午,女真人第一次登上牆頭時,以強悍的戰力殺退了武朝士兵試圖奪回牆頭的三次努力,當時他們扼守住那片牆頭,大量的女真人都在湧上來,武朝士兵的回奪變成了添油戰術。後來是種師道親率神弓營過來,以箭矢覆蓋城頭,再以超過三千精銳在城牆上的兩端以命堆過去,最終將女真人暫時壓退。這一波死傷一千五百人,其時女真人與武朝守將都還未適應這等高烈度的節奏,然而女真人那邊戰鬥意識的敏銳性是驚人的,當然,在隨後的戰鬥裏,武朝這邊的中級將領例如薛長功等,也終於漸漸的能夠適應這樣的戰鬥了。

飛舞的石頭和箭矢偶爾就越過城牆,砸進城牆內側的人堆裏——女真的攻城器械當中,能夠做到將石頭投過來的不多,就算能做到,往往也是冒險進入了弓矢的射程範圍裏。但幾乎每一次都有可能造成傷亡。相對於作為攻城的一方,能在城外任何地方架梯子的女真人,武朝人作為守城者,上下城牆的樓道則往往是固定的。城牆上方的戰鬥強度太高的時候,守城器械就隨時需要補充,這導致樓道上擁擠大量的人群,他們往往就會變成流矢或是石塊的受害者。

但除了當場的下意識躲避又或是找塊木板頂著,沒有其它的方法,無法撤離,因為他們的工作一旦停下,城牆上的防禦,就要岌岌可危。

事實上,女真人瘋狂的進攻和驚人的戰鬥力,已經在奪去一部分守軍的戰意。這種奪去戰意並非指令人逃跑,隻是讓人真正意識到這支軍隊的強大而已,那種驚人的戰意令得女真人一旦突破城頭,要將他們壓回去,便要花去數倍的生命,武朝的士兵並非是下意識的躲避,而是在迎上去的時候下意識的覺得:打不過。

此時武朝守城軍隊,皆是武朝最精銳的禁軍,平日裏的訓練、糧餉都充足,他們不至於逃跑——逃也無用——但也就這樣了。麵對著一朝的開國軍隊,主觀能動性上的差距幾乎是無法彌補的,三天以來,在這延綿數裏的城防線上,這條防禦的弦始終繃得死死的,人們倉促而目不暇接地應對著一切,城防給人的感覺似乎隨時都可能垮。

但畢竟還沒有垮。

滾木礌石如雨點般的被人從城牆上扔下,火油、熱水、箭矢參雜其中,延綿開去的城牆上掛滿鑲有尖刀或倒刺的夜叉擂,揮舞長長叉杆的士兵偶爾被流矢射中,倒在血泊之中,而上來送東西的民眾偶爾拿起叉杆大叫著揮舞一番,試圖阻止從雲梯上來的女真人,熾烈而洶湧的呼喊聲、戰鬥聲夾雜在漫天的風雪裏,蔓延整座城牆。

大量的傷者被抬下來,送進傷兵營。天氣太冷,早兩天的傷者由於身體抵抗力的下降,迅速感染了風寒,體弱者隨時隨地都在死去,城內的所有大夫都已經被動員了起來。李師師正在其中幫忙,她已經一天一夜未有休息了,身上的衣服髒亂,頭發也已經亂了,額頭上、臉上有沾著別人的血,有沾著熬藥時的草木灰,在被無數傷者包圍的傷兵營裏,隻是機械地幫忙做事。

這忽如其來的慘烈景狀,令得她已經有些懵了,再加上這幾天幾乎不曾停歇的忙碌,與血腥為伴,令她難以細想眼前的事情,隻能以無休止做事來應對——侯敬曾經跟她說過女真人強攻時的傷亡境況,然而在眼前這樣的情況下,或許侯敬都有些懵了。

短短三天的時間裏,在女真人的強攻之下,或許整個汴梁城,都已經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