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齊家三兄弟中的齊新義,則沒有這麼幸運,他的左臂齊肘而斷,傷勢到此刻尚未全好。寧毅去看過他許多次,還以霸刀杜殺的事情鼓勵他——在營救方七佛的那次事情中,杜殺同樣被斷去一臂,然而這男人性格勇烈決絕,此後未有絲毫迷惘,以獨臂練刀,最近從南疆傳來的消息中,據說杜殺獨臂刀造詣甚至已經超越以前,與“瘋虎”王難陀一戰,雖稍處下風,但仍然全身而退。
齊家與霸刀是有仇的,然而寧毅雖然說起這事,也未能真正讓齊新義振作起來,刀法可以單手,但槍法必須雙手,齊家“索魂槍”雖然有投擲之法,但斷去一隻手後,等若槍法丟失大半,從頭而來,棄槍去使其它武器,談何容易。倒是年紀最小的齊新翰,這些天來苦練不綴,隱隱有更上一層樓的痕跡。
竹記眾人當中,往日裏最受歡迎的弟子宇文飛渡在那一戰裏重傷,大腿被戰馬踢了一下,幾近骨骼碎裂,傷愈之後,一條腿也有些瘸了。以往這少年性情開朗張揚,長得英俊天賦又好,教他武藝的師父們都擔心他從此一蹶不振,然而隻是最初的幾天沮喪過後,傷勢還未痊愈,他便開始鍛煉手上的功夫,暗器、箭術等等等等。旁人去問他時,他道:“那天夜裏跟金狗打仗,誰沒受傷,我五師父、七師父都死了,他們都沒抱怨,我隻是瘸了點,有什麼好怨的。”
他往日裏拜師眾多,所學駁雜,弓箭暗器上也有基礎,這些天來專心射箭,百步以外也能精確射中箭靶,雖然還沒到“穿楊”的效果,但他已經很得意了,決定以後在戰場上搶一把好弓,從此叫做“弓神”宇文飛渡——他原本想叫“箭神”宇文飛渡,後來覺得不太好聽,便改掉了,最近偶爾跟人聊天,便強調一下,自己往後叫“弓神”,而非“箭神”,不要叫錯了,叫錯了要翻臉,勿以為言之不預也。
雪花落下時,萬餘人聚集的這片山穀已經顯得有些擁擠。此時在這裏的,大都是參與過那場慘烈的戰鬥的,他們有的逃跑了,有的參與過奮戰,最終還是見證了同伴兄弟的死亡,與敗後的慘烈、憋屈。但在小範圍裏,許多人的英勇仍然值得誇耀。
寧毅等人在那樣重傷的情況下仍然趕去杞縣燒糧,參與見證過那晚事情的人,說起來都覺得自豪,不少人在那天晚上也曾奮起而戰,例如秦紹謙,率領將兵一路廝殺抵抗,在慘重的傷亡後最終將一部分人帶出戰場,而他本人,現在還帶著傷勢未有痊愈。大戰之後,這支隊伍又開始組織起堅壁清野,樁樁件件的事情,咬緊了牙關的去做,甚至在那之後,也有竹記眾人遇上了女真的斥候,為保護轉移群眾而死的事情出現。往日裏軍隊裏或許並不重視的宣傳,在這個群體裏,卻傳得相當快。
而在這一戰後,關於戰事的檢討,也在底層的輿論裏進行著,例如,大家並非不願意拚命,實在是決策層的失誤,西軍姚平仲奸佞小人,好大喜功魯莽出擊,上層將領不夠堅定,貪生怕死彼此不信任,以至於底層士兵也無法抵抗,假如大夥兒都一樣的堅定,這仗就是可以打的——實際上這當然也是句廢話,寧毅不過是在引導暗示,我們這邊,秦將軍與其他人是不同的。
而這言論將責任扔到姚平仲這些人身上,也就夠了,再引導一下,可能就要抨擊到武朝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根本,除非寧毅要搖旗造反,否則針對製度的壞話是不能說透的。
在一方麵,則是在士兵中宣傳五胡亂華時漢人的慘狀,“易子而食”“兩腳羊”的來曆。此時在普通民眾甚至是普通軍漢的心裏,國家的概念,乃至“亡國”的概念,其實並不強烈,哪怕汴梁城下已經有數十萬人被打敗,大夥兒想起來,除了心中的無力,頂多是敗給女真以後另外找個地方生活,移居、南遷等等選擇。個人能幹什麼,會遭遇到什麼,大夥兒想不到,也不願意去想。
但寧毅便是要煽動他們去想的。
在漢朝之後的五胡亂華,那幾乎是漢人史上最黑暗的時期,連年的戰亂、饑荒使得中原土地上幾乎找不到吃的,吃人成為人們活下來的方法。漢人是所有人種中最卑賤的種族,其中的女人、孩子被胡人烹而食之,稱為“兩腳羊”。此時武朝富庶,或許還看不出這個端倪,然而汴梁若真被攻破,女真人再一路南下,無人可敵,數年之後,大夥兒的妻子、孩子被人侮辱、殺死甚至吃掉,可能就不是什麼難以想象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