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從另一方麵想來,遼國摧枯拉朽地倒下,武朝內部本身的諸多弊端,可以說的、不能說的各種理由,如果加起來,竟沒有人能夠在“對抗金國”的命題上,產生太多信心。
一切都太快了,金國在幾年時間內推垮了遼國,已經變成武朝的真正對手。而無論哪一個命題:打你、不打你、打得過、打不過——哪一個結論都存在過多的理由和過多的破綻,因為因素太多,反倒哪一個想法都無法推算,甚至顯得荒謬。
就像是這次,武舉結束之後,大家開始操作布局,相府試圖在這種混亂的狀況中,仍然能在北方鞏固起一條防線來。可是一方麵,真有必要做這麼多嗎?從雁門關開始,這條巨大的防線無論防禦的是誰,應該都夠了。而在另一方麵,這樣做有意義嗎?因為看起來,整個上千裏的防線,看起來又都不怎麼靠譜,你鞏固一個再牢固的氣泡,最後也隻是一個氣泡而已啊。
一旦開始考慮這個問題,眾人都會覺得自己站在一條劇烈波動的線上,往哪一個方向去都有可能,往哪一個方向去,都會以摧枯拉朽之勢一衝到底。大夥兒就像是在為一件虛幻的事情,在做虛幻的努力,並且等待著它凝為真實的那一個瞬間。
而若真要理智地想到最後,一切都源於一個理由:刺刀要見血了,無論降臨下來的宣判是什麼,接下來能做的,恐怕都不多,無法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了。
“秋天要過了,走覺得有種盡人事的感覺。”走出房間之後,在屋簷下,覺明和尚跟寧毅閑聊了兩句,微微笑了笑。寧毅便也笑了笑:“應該還有時間。”
“世情湯湯啊。好些年前,大家在一塊說起遼國局勢的時候,不會想到今天的這種局麵。骰鍾就要揭開,不知道是通殺還是通賠啊。”中年和尚看著簷下的水線,“不過,立恒樓中說的書,很有些意思,我喜歡武俠的。”
“哇哦,想不到大師這麼俗氣……”
寧毅笑了笑,堯祖年從旁邊走過來,一同站到了屋簷下,笑道:“這和尚本來就不怎麼高明。”
眾人又閑聊了幾句。
一路回到家中,雨剛剛停下,周圍都是濕潤的空氣,屋簷下、樹葉上,水還在滴。對於等在這裏的師師,寧毅倒是有些意外,不過見他回來,檀兒隨後便牽著寧曦離開,給兩人留下了空間。
“原本還以為立恒不再回來了呢。”師師望著他笑,“好幾次過來尋你,卻找不到。”
“北上有些事情,耽誤了不少時間,但怎會不回來,畢竟家在這裏。”
待客的偏廳對著小花園,寧毅給她倒了茶,師師低頭沉默下來,用袖子遮著喝了一口,抬起頭看了寧毅一會兒,方才低聲道:“災情沒有了。”
“啊。”寧毅點頭,“如你所見,秋收了,事情也就完了。”
“我有時候出城去看那些乞丐,給他們一些吃的。”景色溫潤的窗前,兩人話語也顯得平靜,師師一麵想著,一麵說道,“災情沒有了,他們終究還是回不去了。”
寧毅想了想:“世情如此。”
師師的眼睛望著他:“立恒隻是這樣想而已麼?”
“想多了不幸福,人生的意義,我想,最好是停留在三五人之間,也停在三五年間,除了最親密之人,不要去想三五十年。”寧毅的回答倒也平淡,“如此應該會開心點,否則,無論怎麼想,都不會讓人心安的。”
師師低下頭去,喝著茶水,過得好一陣,她看了看窗外的小花園後,方才說道:“立恒在相府之中所做之事,也是停在三五人之間嗎?”
寧毅笑起來:“我所關心的三五人,大多都在這院子後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