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言,你去想想,景翰四年、五年、六年、七年……朝堂之上宰相換得有多頻繁,半年就換一個,一直到北伐,李相上台,再啟用秦嗣源,持續了這幾年,這兩年朝堂之上多少針對他們的參奏,為師能壓則壓,能抹則抹,有人說為師和稀泥,有誰知道,為師盡了全力維持,不讓出現大的黨爭。”
“為師想要保全李、秦二相,哪怕他們做得不盡如人意,至少有人去做,有誰明白為師的苦心孤詣!你又有沒有看到,完顏阿骨打的死訊傳來之前,朝廷對這次武狀元考有多重視,因為它是陪著招安詔來的!可是他的死訊一來,朝堂上打壓習武之人的呼聲又開始出現了,開封府尹王時雍,上折子說習武之人最近亂了京畿治安!習文這麼多年,這種時候了,他們還怕軍人壓了他們一頭,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做事是有辦法的,尤其朝堂之上……”秦檜歎了口氣,“真正決定這件事情的,是聖上的心情,聖上憂,則天下憂,聖上不憂的時候,天下也憂不起來。為師會在最近想個辦法,讓聖上能憂起來,這才是做事、才是在朝堂上做事之法。你遲早是要進金殿上去的,到時候,你便明白,要成一件事,能有多難了……為師言盡於此,你好好想想,下去吧。”
“但是……”羅謹言猶豫和掙紮了許久,秦檜已經下了逐客令,開始閉目養神,終於,年輕的男子還是從房間內出去了。
房間裏靜悄悄的,過了一陣子,有人從外麵進來,乃是秦檜的妻子王氏,她端了一碗羹湯進來,見夫君在閉目養神,放下羹湯,給他背後和頭上按了一陣。秦檜睜開眼睛,握住她的手。
“聽說謹言來了,他就離開了?”王氏輕聲問道。
“他……唉,走了……”秦檜幹澀地、而又疲倦地,答了一句,目光望向門口,天光正從那裏刺進來……
羅謹言一路走出院子,走出秦府。回到家中時,妻子迎了上來:“去見了恩師了,恩師身體如何啊?”
秦檜視羅謹言如子侄,也是因此,羅謹言的妻子見到秦檜的次數也不少,有時候是去秦府,也有些時候,秦檜會親自登門來訪。對於那位一身正氣的夫婿恩師,羅謹言的妻子於煙也頗為尊敬。
聽到妻子的問話,羅謹言的眼中晃過秦檜那布滿血絲的眼睛與開裂的嘴唇,終於還是笑了笑:“恩師身體還好,他問起了你跟孩子。”
“恩師就是愛操心。”
於煙笑了笑,她看見自家相公情緒似乎不高,想是公事上遇了什麼麻煩,想說幾句有趣的話兒來開解一下,便聽得後方有嬰兒的哭聲傳來,連忙跑過去了。
兩人成親已有數年時間,夫妻感情甚篤,卻直到今年二月,於煙才誕下一名男孩,也是兩人的第一個孩子。羅謹言走進後方起居的院子,妻子抱著六個月大的孩子,坐在簷下的欄杆邊給孩子喂奶,光芒像金粉一般的灑在母子兩人的身上。羅謹言走到院落另一邊的椅子上坐下,相隔丈餘,靜靜地看著這一幕。於煙白了相公一眼,隨後又笑了笑,安安靜靜地坐在了那兒,直到喂完了奶水,孩子不再哭泣,滿意地陷入了沉睡,她也是輕輕搖晃著繈褓,坐在那兒沒有走開。
她知道坐在對麵的夫君喜歡看這一幕。
羅謹言坐得很正,雙腿微微張開,手指在兩腿之間,輕輕地捏著,看起來像個拘謹的學生。他望著妻兒,目光時而迷離,時而清晰,偶爾也朝妻子下意識的露出一個笑容。如此過了許久,秋天的風像是停了,他抬頭看了看那天光,想起恩師說的觸柱而死的話,想起殺人誅心的話,終於還是站了起來。
他進到房間裏,拿了一些東西,包成一個包裹,往門外走去。
“我出去一下,回來的可能有些晚。”
“嗯,我等你吃飯。”
妻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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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西路,相州,湯陰縣。
嶽飛嶽鵬舉坐在土屋邊的凳子上,看著院子裏的兩個孩子,其中一個是女孩,稀疏的頭發紮著小辮,不過三四歲的年紀,拿了一根棍子正在院子裏嘿嘿哈哈的亂跑。旁邊是一個才兩歲左右的男孩,穿著開襠褲,在後麵跟著走,偶爾摔在地上。
兩個孩子是他的義女與長子,義女名叫嶽銀瓶,乃是他在三年前撿到、收養的一個女嬰,長子嶽雲,還差一個月兩歲。
土屋裏,此時還有妻子與母親,暫時來說,這就是他的一家人了。
這一年裏,由於父親嶽和去世,原本在辛興宗麾下服役的他不得不回家丁憂了。雖然在辛興宗麾下時,他一向作戰勇猛,也已經升任一營的都虞候,但是回家丁憂後,這些也就打回原形了。
他此時正在心中想著昨天過來的一個命令。命令來得很突兀,是關於相州附近匪事的。原本因為招安詔的緣故,整個北方的匪人最近都在忙著招安,有些方麵亂了,於民間治安反而好了一些。但在昨天發來的命令文書裏,寫的是相州附近匪患嚴重,以陶俊為首的幾支匪寨不服王化,已經嚴重擾亂相州治安,由於此時的相州沒有足夠的兵馬,因此行權宜之計,奪情起複嶽飛為相州鈐轄,暫時統領相州的廂軍,甚至可以招募一部分人,待到匪患去除,再做它議。
事情詭異得不得了。
雖然如今招安匪人,各種頭銜發得也多,但眼下這是實職,而且奪情這事向來嚴重——主要是有些麻煩——一般來說,如果是別人遇上這種事情,嶽飛會覺得,這人肯定走了很多的關係,想要當官,這樣的關係可不好走,但他確信自己沒有找過任何關係。
另一方麵,丁憂之時起複,哪怕是別人幫忙說話,有時候也會留下一些惡果,譬如被人抨擊不孝之事。這讓他有些憂慮。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真要對付一些匪人,附近的軍隊、將領,能夠抽出來的,比奪情起複一個沒背景的小軍官好得多的選擇比比皆是——誰想讓他起複呢?
而最主要的,還是自己真的去統兵,家裏怎麼辦的問題。父親已死,自己再出去,這一家唯一的男丁可就隻有兩歲的小嶽雲了,幼女弱妻寡母,這日子怎麼過呢?
他在軍中斷斷續續地過了不少日子,參加了打杭州,參加了滅方臘,也參加了剿王慶,同時遇上的軍隊內部問題也不少,他年紀輕輕,武藝高強,卻唯有軍隊內部的各種拖後腿、權力上的掣肘,讓他覺得非常麻煩,回到家中以後,他也在反思這類事情,因此,對於要不要去接下這個任務,他有些猶豫。
附近的匪患,真的到了這個程度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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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軍營,秦紹謙去到附近的鎮子上,在客棧裏見到了寧毅。
“寧兄弟,你交代的事情,為兄幫你辦好了。你說,怎麼感謝我?”
“二哥,捧殺我呢,我哪敢交代啊,就是請求、請求而已。”寧毅笑起來,“倒是你要什麼感謝,盡管說。”
“你是財神爺,我和我的幾個兄弟,到竹記去吃一頓,就行了。錢掛你賬上。”秦紹謙哈哈笑著,拍了拍寧毅的肩膀,他也不讓寧毅作陪請客,看來也就是滿足下口腹之欲而已,對這個級別的人來說,就算不得什麼要求或者感謝了,“我聽說了你在呂梁的事情。倒是這個嶽鵬舉,你打聽這麼久找到他,是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