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這一切繁複推進的同時,背後的那個男人,卻仍舊是未曾在人前出現過……
心中想到這些時,師師走進了自己的院落,庭院裏的大榕樹在微微的風裏投下了濃濃的樹蔭,蟬鳴陣陣中,空氣仍舊顯得有些悶熱。周邦彥坐在茶幾前的木地板上等著她,這位在武朝文壇享有盛名的男子也已經年近四十,他長得固然不是奶油小生的帥氣類型,但那一絲不苟的衣冠,微微顯出白色的鬢角與這些年來身上的風塵,以及為官的經曆,仍舊將他塑造成了頗有魅力的男子,眼見師師過來,周邦彥抬了抬手,請她落座。
兩人相識數年,若要說相知的心情,在這個對愛情並不嚴格的年月裏,恐怕也是有過的。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男人,也該是最接近過李師師心的男人之一,也算是相處融洽了。落座之後,品茶、幾句閑聊,周邦彥道:“我前次所說之事,師師可有答複了?”
前一次來到礬樓之時,周邦彥曾經提起要為她贖身的事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兩人此時談起這件事,是合時宜的。師師的年紀,已經過了花魁的黃金時期了,雖然如今還有許多人捧場,但接下來,毫無疑問的將走向下坡路,嫁人,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而以身份論,周邦彥的官位雖然不高,但他本就有足夠的才名,往日裏跟李師師走得也近,由他納她為妾,也算得上是很好的歸宿了。
師師捧著茶杯,張了張嘴,但最終沒有說話。院落裏蟬在響,周邦彥等了一會兒,為兩人添了茶水:“其實你我也知道,在你身邊諸人當中,我理解你。往日裏你愛遊曆四方,從名家學藝,在一起之後,怕也隻有我能支持你。因此,你我在一起,該是最好的了……你終是要嫁人的。”
師師沉默了片刻,再端起茶杯時,望向外麵的院子,語聲不高:“美成兄,其實我最近在想,也許也不見得……非得嫁人了……”
“……五台山的時候,空度禪師就曾說過你有佛性……那好像也不是第一個說你有佛性的了。”周邦彥愣了愣,又笑了笑,“隻是在當時你說,有些時候你看得透,卻也無所謂,人總是要和別人一樣,才更幸福些……怎麼了?終有看不透的事了?還是說看透了,過不去了?”
“啊……”師師歎了口氣,隨後又道,“啊……”隻是聽起來也像是“唉”的歎息。
“我聽說了你去賑災之事,也聽說了……你最近常去城外施舍那些乞丐……李媽媽跟我說了很多……”周邦彥頓了頓,“其實,你身邊的那些朋友中,你與於和中、陳思豐這些人,雖然來往親切,卻沒什麼可能,倒是那寧立恒,是個很厲害的人。”
師師沒有說話,對於寧毅之事,想必也是李蘊與周邦彥說的,略略沉默了一會兒,周邦彥道:“隻是……此人似乎熱衷商事,早些年我以為他是淡泊名利的君子,但後來所見,此人行事有正有邪,並不合君子之道。至少他讓竹記宣揚草莽任俠之事,我是極不讚同的……”
周邦彥才名甚高,為人行得比較正,說話其實也是直來直往的,此時望著師師一陣子:“我知道你去賑災之事,也是由他主持。你喜歡他嗎?”
師師的目光原本望向一旁,此時才仿佛驚醒一般,然後笑著搖了搖頭:“不是的,我也有很久未見他了。”
“他並非良配。”周邦彥喝了一口茶,“……朝廷的旨意已經下來,我在京裏隻會呆五天了。”
“嗯。”師師點了點頭,舉起茶杯微笑,“接下來去哪裏?”
滿院的蟬鳴聲中,兩人繼續說著家常般的話語,微風摩挲著木葉,在話語中摻入了單調的沙沙聲。夏日的午後,空氣反倒在這樣的空氣裏顯得靜謐起來……
往北,上千裏外,呂梁山。
馬隊的吆喝與鈴鐺的聲響打破了夏日的沉悶,下午,又是一支商隊進入了青木寨的外集。這支商隊不小,近兩百人的陣容,運了幾十車的貨物,是青木寨中難得看到的大單,也是因此,寨子裏也派出了不少人護送,此時平安抵達,頓時整個外集都熱鬧起來。
由青木寨外集延綿往內部的寨子,隨處可見搭起的架子、建設的痕跡,有些地方挖開了才剛剛填上,新土壤的痕跡也帶著與往日不同的氣息。由於經過了統一的規劃,配合老寨子建起的新建築群顯得整齊而有秩序,雖然還不多,但至少比起兩個月錢青木寨的擁擠和忙亂來說,一切都變得煥然一新了。
有時候,秩序的本身能夠給人以明顯的、積極的觀感,當看著寨子如同螞蟻銜泥搬的擴大、翻新,寨子中的人們,大都也會感到愉悅。尤其是在感受了對比以後,人們大都會想起,這一切,到底是誰帶過來的。
在經曆了兩個月時間的改變之後,青木寨的管理者們,大都也感受到了許多細部改善後,帶來的效率提升。當然,絕對的機械化的追求效率,有時候會讓人感到個體存在的缺失,但眼下的青木寨還不會接觸到這樣的情緒,例如這樣的夏季裏,接近中午的時候,大家便並不需要工作,許多的事情,都是壓在早上和傍晚去做——雖然對於這些山裏的窮人來說,隻要有點好處,就算逼著他們在大日頭下工作,他們也未必吃不了這個苦,但目前來說,寧毅還不打算追求效率到這個程度。
寧毅已經不怎麼插手效率這一塊了,倒是關於青木寨此時的居民管理,他還是會插手期間。
兩個月的時間,青木寨的居民由六千人已經發展到接近八千。這其中有五六百是最近加入進來的壯丁,聽話的、受訓的、或是有才能的。其餘的則是他們帶來的家屬。
由於寧毅的插手,人口的膨脹和安置是在有條不紊的情況下進行的,但忽然間加入這麼些新人進來,當然也會有問題。與紅提過著正常夫妻生活的寧毅每隔三天左右會跟幾個寨主和負責這方麵事情的頭目碰頭開一個會,他基本不負責具體事務,而隻是定下方針,做一做思想工作。
新人溶入青木寨,未來還會有更多的新人,如何不讓山裏的老人過分嚴重地欺負新人,是一個問題,但也不必追求純粹的公平。寧毅讓鄭阿栓的女兒牽頭組織了一個小小的執法隊,對於新老人之間的分歧進行記錄和插手,讓老人受到一定的優待,但是也不讓新加入寨子的受到太多的白眼。
每三天的這種碰頭,主體還是相當於思想工作,要長期的發展不要隻顧眼前,要群體的強大,不要隻看個人的一時利益。其實在青木寨這種小組織發展的初期,幾個寨主對下麵的掌控還是很強的,隻要取得他們的認同,一切就變得很簡單,寧毅也是為了寨子以後的發展打下基礎而已,當然,在一小部分人眼裏,這位外來的姑爺,就顯得有些嘮叨,每幾天就確認一次,總是車軲轆話來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