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舞蹈不快,但歌唱之中,她幾乎是一個人表現出了無數的風貌,端午時節的喜慶、雨降下時的寧靜、少女、婦人、幽居深閨的女子輕搖團扇、飲酒的公子、讀書的文士。這些感覺在她的眼神、身肢、唱腔中流轉,立體的瞬間又變得模糊,隨後化為了複雜的人世。

那詞作本是周邦彥所做。此時作端午詞,要麼隻是描寫人情風貌,要麼就得寫寫屈原,感時傷懷。周邦彥的這詞也寫了這兩者,但並未落於下乘,他的詞作風格本就婉約,上半闕描寫端午景象,是他一貫的長項,寫得花團錦簇,到下半闕,寫到懷古、寫到《離騷》,但在下半闕的後段,“漸引入陶陶,醉鄉深處”時,卻將所有的事情都模糊在了遠景裏,淡化了描寫的一切,留世間紛繁。

李師師唱到此時,聲音和樂曲也逐漸轉輕,到“臥聽江頭,畫船喧疊鼓”作結,聲音漸至輕不可聞,動作也漸漸停歇下來,但很出奇的,周圍的動靜反倒因此被擴大了,風聲拂動、樹葉輕響,整個廳堂都像是更加立體了起來。廳堂之中,女子完美地將暗示擴大到了整片天地中。

她垂下雙手,一動不動地站在了那兒,閉上眼睛,任由周圍吹來的輕風拂動發絲。片刻,她才陡然睜開眼,嘴巴大大地張了一下,像是在喊“啊——”但是沒有發出聲音,她吹旁邊的那些樂師行了禮之後,才朝這邊過來,態度隨意:“如何?如何?”

“好。”

三人都誠實地拍手鼓掌,李師師笑了起來:“其實已經排得差不多了,我過來這邊偷懶的,也不知道媽媽會不會罵我……”隨即,給三人做了介紹,除去於和中、寧毅,另外一人便是已經提到了許多次的陳思豐。

在京師之中,遇上兒時夥伴這樣的戲碼,平心而論,在場三名男子大都沒有多少興趣。若真是在一起玩過的小夥伴也就罷了,實際上不過就是彼此住過街頭街尾,但並不算熟絡的三人。這剃頭挑子真正熱的或許也就是李師師一人,但沒有交情,彼此之間也沒什麼仇怨,既然聚在一起了,互相認識一下,也是沒什麼關係的。

接下來的時間裏,幾人便在李師師的帶動下,互相閑聊了一番。雖然說起來,於和中也好,陳思豐也好,對李師師多半有好感,但這時候倒也並不會多麼刻意地去對待寧毅或是彼此,終究是個朋友相聚而已,於和中見過寧毅,陳思豐之前也聽李師師說過幾次,知道他贅婿身份,或有才華,隻是已經進不了科舉。接下來的時間裏,雖然也偶有提及彼此家庭,但更多的還是聊起了周邦彥的新詞,如今京城的盛會,師師的表演,之類種種,和樂融融。

寧毅之前未到京城,自然不會非常清楚李師師在京師受追捧的程度,於和中與陳思豐便一番解說,師師或是輕笑或是補充,真誠而又熟練地應對著。對她而言,能夠跟幾個她認為的“兒時舊友”如此相處,大概也是一種輕鬆吧。

此後四人到得這莊子靠河的一邊,這是接近黃河的一條支流,水流還算得上清澈。莊園的這頭有伸出在河床上的水榭亭台,天上雲朵遮住了日光,亭台上便頗為涼爽,師師著下人搬來酒水糕點,一麵簡單的吃點東西一麵說笑,河邊還有艘小小的畫舫,幾人便說好待會劃到河上去玩。

寧毅不忘生意經,旁敲側擊地問問幾人認為的酒樓青樓為什麼賺錢的見解。不久之後,師師又叫來樂師,在亭台邊的草地上排練了一遍,實際上也就是表演給三人看一看了。此時彼此也算是稍微熟絡起來,聊天之中,也在周圍走了走,寧毅見到附近一個繡樓房間裏掛了不少紙張折成的四瓣小花,上麵似乎還有字跡,看過之後,詢問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