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寥寥數語,卻讓沈尋在原地足足愣了十秒。像是一桶冷水從頭澆到腳,卻又瞬間成冰。直到眼睜睜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他的腳步聲在樓梯間越來越遠,她才猛地緩過神來,連忙追了過去。
腳步趕不上一顆太急、太慌的心,剩幾級台階的時候,一腳踏空,她整個人都摔了下去,腳踝瞬間傳來一陣劇烈的痛楚。
她卻顧不上,隻是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句:“程立!”
他轉身的那刻,分明是要上前,卻收住邁了半步的腳,仍站在那裏看著她。看著她磕破的膝蓋,看著她狼狽的模樣。
天空不知什麼時候又飄起了細雨,綿綿密密,打濕了他的發,那雙浸在水霧裏的黑眸,越發顯得蒼茫。
他站在那裏,仿佛荒原裏一棵高大孤獨的樹。
沈尋忍著沒哭,表情倔強地望著他:“你告訴我,我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麵?”
程立終是緩緩走了回來,俯身扶起了她。
“我不知道。”低頭的瞬間,他輕聲開口,“但是我想,也沒有必要吧。”
“好像扭到了,我帶你去醫務室。”他又說,打算要抱起她。
沈尋卻擋住了他的動作。
他抬眼看著她,微微蹙眉:“不要孩子氣。”
在他的目光中,沈尋拉起他的手,放在她胸口之下。
那裏,是他的名字,她的心髒。
她一個字也沒有說。隻是靜靜看著他,仿佛要把他的樣子,鐫刻到自己心裏。在他身後,是漫天細雨無聲灑落,替她哭泣。
察覺到心跳的節奏傳達到掌心的那一瞬,程立抽開手。
“尋尋,怎麼了?”林聿的聲音在樓梯轉角響起。
沈尋轉頭看向他:“小舅,我腳好像扭到了,麻煩你帶我去醫務室吧。
她抓住扶手,微微退開身:“不打擾你了。”
這話分明是說給程立的。
沈尋甚至沒有再多看他一眼。她低著頭,看到他的黑色球鞋利落地離開了她的視線,毫不留戀。
白色SUV龐大的車身如風般掠過大門,留下一路引擎的轟鳴。後視鏡裏,映著一雙黑眸,似望著車後某一處,又似空茫一片。
程立想,那丫頭大概真的是生氣了。沒有跟他說再見,甚至沒有再多看他一眼。這樣也好。
這樣對誰都好。
——程隊,聽說被人救命,應該以身相許。
——你當你是白素貞。
——沒有,許仙完全man不過你。
——就是順手,不用客氣。
腦中像不受控製,開始回放曾經的對話。他抿緊唇,油門一踩,任彼此的聲音淹沒在胎噪與風裏。
並不安靜的寺廟,有熙熙攘攘的遊人,或拍照留念,或雙手合十祈禱。程立久久佇立,不跪不拜,仿佛一道與世隔絕的剪影。
——你告訴我,我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麵?
輕柔的詢問,在心頭響起。
他抬頭仰望佛像,那一張慈眉善目的容顏,千萬年間已經閱盡世人的悲歡。
我們的罪與孽,時候到了,總要還。生死有命,禍福在天,容不得人太貪。
寺廟庭院中有古井,石頭上的雕紋也已經模糊不清。
程立打開手機相冊,翻到一張照片。那是第一次相遇時,他為了確認沈尋身份,拍下她的照片。因為猝不及防,那雙明亮的眼睛裏,帶著防備和慌亂。仿佛夜路上,被車燈突然照到的小鹿。
這麼久以來,並沒有兩個人的合影。有一回,她是想給兩人自拍的,隻是他沒有配合,躲掉了。
長指懸於半空良久,終是落下,點了刪除。
幾乎是同時,手機響了一聲。他點開微信,一行文字躍入眼簾。
——我也等你三年。
他凝視半晌,最後手一揮,將手機扔進了深不見底的井中。
走出寺門上車前,程立回了下頭。細雨綿綿,暮鍾回響,遠處青山如黛,街頭嬉鬧的孩子們追逐著跑遠。
2015年的這個春天,和往年並沒有什麼不同。
除了遇見你。
遇見你。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山,這水,這街道,這市集,這寺廟,都不一樣了。
它們告訴我,你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