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雲齋的內室裏,葉老夫人微微闔著眼坐在木榻上,手上一串蜜色沉香木佛珠,正慢慢地撥轉著。
過了一會兒,一位老嬤嬤急急進了內室,將侍立的丫鬟們全都攆去了外廳,才附耳與葉老夫人道:“倆孩子在那書房跪了半晌了,大少奶奶也陪著在外頭站著,老爺不話,隻坐在那裏歎氣,幾人倒是僵在那處了。”
葉老夫人慢慢睜開眼歎了口氣,緩緩道,“叫雲兒過來。”
雲兒進來後,葉老夫人與她吩咐道:“你去跑一趟老爺的書房,就是我的話,叫他們這兩日把姓莊的那孩子帶來給我看看。”
雲兒聽得雲裏霧裏,卻也沒敢深問,聽令後便躬身出去了。
老嬤嬤倒了一杯清茶給葉老夫人,臉上帶著笑意道,“他們這還瞞著咱們呢,這一去傳話,倒要將人唬上一跳。”
葉老夫人將佛珠擱在一邊的檀木矮案上,端過茶盞輕抿了一口,道:“這府裏的事我什麼不知,這些日子鬧出這麼大得動靜還能瞞得過我?”
“老爺夫人是怕您憂心壞了身子才瞞著,都孝敬您呢。”
葉老夫人搖了搖頭,“我這把老骨頭雖是不中用了,卻是比他們經得多,他們倒瞧了我。”
老嬤嬤似是知道老夫人在講什麼,隻笑笑不語。
葉老夫人卻是主動提了起來,輕歎道:“璟哥兒和勉哥兒的樣貌都隨了他們的叔祖父,特別是咱們勉哥兒,這兩年的性子與他叔祖父年幼之時愈發的像了,那股子討喜的機靈勁兒簡直如出一轍,”葉老夫人歎了一聲,“去年我就想著,怕是日後要有這麼一遭,這果不其然啊”
老嬤嬤也歎道:“可不是,您提起了老奴才敢,有時候啊四少爺來咱們這兒,老奴看著他,這腦子裏總是一陣陣兒地恍影,總像看著過去的五少爺一般。”
葉老夫人搖了搖頭,回憶道:“想當年我進葉家門時,我那叔子才不過五歲,比薑氏見著勉哥兒那時候還,那才真的是長嫂如母,婆母身子不利索,倒是我將他給帶得大了,我疼他比疼自己的老大還厲害些,哪想著待他大了,還沒等給他相個媳婦回來,他倒是讓旁人給相走了。”
葉老夫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似是陷入那時的回憶裏,好半才又緩聲道:“可惜他福薄,人還未至不惑便得了病,我們全家都恨之入骨的那人打了一副雙人棺槨,將後事都打理得差不得,隻差入土那日,竟也服了藥隨他去了,留與他們家的話是,“不能再晚了,這一世已無他,下一世他得趕著與他一齊投胎才行,保不齊閻王還能讓他們做一對兄弟,總比再也找不著他了好。”
老嬤嬤也想起了那時之事,拿著帕子點了點眼睛。
葉老夫人搖了搖頭,繼續道:“我那叔子自被逐出葉府,我隻在十來年後偶見過他一回,竟還如幼時一般,樣貌和性子都沒怎麼變,一見我就笑彎了眼,那麼大了,還是那副不知人間疾苦的模樣,倒是比我們這些‘正經’人活得好。”
“哪想那卻也是我見著他的最後一麵,”葉老夫人長歎了一聲,“公婆老了的那幾年,總愛召我去問那日的情景,與他們講了上千上萬遍也是不夠,臨離世那晚還是抓著我問,那日他是個什麼模樣。”
老嬤嬤見葉老夫人有些傷感,趕緊安慰道:“五少爺心善,下一世必是個有福的。”
葉老夫人緩過神來,輕歎道,“我如今年歲大了,一隻腳已經邁進了棺材,倒是看得明白這世上,這什麼世俗規矩,他人禮法,”葉老夫人擺了擺手,“都不重要,父母與子女,有情的眷侶,在世時都別分開,合合樂樂地過得一生,便是沒白來這一遭,旁人得什麼,皆不必去聽。”
葉老夫人與老嬤嬤了會兒話,又待雲兒回來複命,老爺已放了兩位少爺回去,四少爺隨著大少爺去了碧華閣,葉老夫人才放下心在丫鬟們的服侍下歇下了。
過了兩日,葉老夫人一大早便穿戴妥當了,等著見一見那孩子。
莊珝從葉侍郎的書房出來之後,一直被右銘擋在遠處偷聽不到的葉勉趕緊跑了過去,急急問他道,“我爹都與你了些什麼?”
莊珝彎了彎唇角,“既是將你趕了出去,自是不能與你。”
“嘶!”葉勉瞪眼,“少拿我的話堵我!”
莊珝一笑,剛想話就聽葉侍郎在書房裏斥聲道:“還不帶人去見你祖母?在門口磨磨蹭蹭地作甚!還要他老人家等你不成?”
“爹,我馬上就滾!”
葉勉伸著脖子朝裏頭喊了一聲,便給莊珝殺雞抹脖子地使了個眼色,拉著他走了。
出了院子,才與莊珝沒好氣道:“我因著你,之前是我爹的兒子,現下在他麵前就是個孫子!硬生生地降了一輩兒,你還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