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大雪下了一夜。

未亮,戶部右侍郎府。

四個身穿鴉青色襖裙的丫鬟端著各色盥洗用具,穿過垂花門碎步走在抄手遊廊上,四人皆凍的手臉通紅,停在主屋門外後,前頭打著燈籠的那個捏著嗓子輕輕朝門裏喚了一聲。

不一會兒,門扉從裏麵被推開,丫鬟們手裏的東西依次被房裏出來的兩個穿著體麵的侍女接了過去。

門複又被關上,四個粗使丫頭就站在門口的廊子下邊等著,雙手來回地搓著在嘴邊哈氣取暖,腳也冰的很,卻是不敢動的,怕驚擾了裏麵的主子。

心裏卻想著,什麼時候也能熬地出息了,可以進那屋裏伺候伺候。

屋裏。

睡得正香的葉勉聽到外麵細微的動靜,翻了個身,把錦被又往上拽了拽遮住了半張臉,喉嚨裏咕噥了一聲,又繼續睡了。屏風外頭正輕手輕腳忙著暖靴熏衣的丫鬟們聽到裏麵的聲音後,都屏息停了動作。

剛把銅盆放在淨架上不心發出聲響的寶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大丫鬟寶雪狠瞪了她一眼,輕手輕腳地繞過一架金漆點翠的落地圍屏走到架子床旁,掀開厚厚的床幔一角往裏看了一眼。

主子睡的正好。

看了看牆角的漏刻,想了一回,終還是輕輕喚道:“四少爺,卯時了。”

“”

“四少爺?”

“四少爺,該起了。”

雖然沒有回應,寶雪依舊耐心地輕喚著。

“不起!”

終於,床帳裏雖帶著鼻音卻依舊有著少年人清亮的一道聲音傳了出來,似惱火又似撒嬌,屏風外頭的丫頭們俱都捂嘴忍笑。

寶雪把翹起的嘴角往下壓了壓,道:“卯時了,該起上學了。”

“不上!”

“四少爺”

丫鬟站在床邊鍥而不舍。

葉勉煩躁地一把把被子拽過頭頂。

不一會兒,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一刻鍾,一刻鍾之後再叫我。”

“那就來不及吃朝飯了。”寶雪為難道。

“肉餅放馬車裏。”

葉勉完又在被子裏翻了個身,把後背和屁股衝著床外,那意思就是不想再廢話了。

寶雪無奈地放下床幔退了下去,屏風外麵早已有有眼色的丫頭著人去廚房吩咐。

葉勉覺得自己隻睡了幾秒鍾就又被人叫起來了,雖迷迷糊糊的,卻也知道不敢再賴了,強忍著困意閉著眼睛坐直了身體,上半身暴露在被子外麵,涼意讓他稍微清醒了些。

顫了顫濃黑的睫毛,微睜雙眼,眼前是寶雪遞過來的清茶,微抿了一口,溫度濃度適中,遂一仰脖子把一整杯都灌了進去。

幹涸了一晚的五髒六腑被潤澤,起床氣被壓下去了一大半兒。

葉勉用腿碰了碰被子裏依舊溫熱的湯婆子,用極大的意誌力掀開了被子抬腿下床,披上了寶年遞過來的半舊緙絲夾襖去洗漱。

用花蕊熏過的豆粉就著銅盆裏的熱水抹了幾把臉,吸了吸鼻子,葉勉問站在旁邊給他捧著臉巾子的寶荷:“你看我鼻子是不是凍紅了?”

寶荷看了看自家少爺細潤白皙的臉龐,抿嘴笑道:“哪裏就凍紅了?四少爺淨胡。”

在一旁給葉勉兌漱口水的寶年把裝著青鹽的釉彩罐遞給旁邊的一個二等丫頭,嗔了葉勉一眼,“可不行再加火盆兒了,不然讓老爺知道又得”

寶年還沒完就被寶雪拽了一下,悻悻閉嘴。

葉勉畏寒,寶豐院伺候的都知道,別人屋裏都放倆火盆,他們少爺這屋裏隻隔間兒就擺了四個。

寶雪白了寶年一眼之後笑著和葉勉:“四少爺,奴婢額上都出了汗了,您就當心疼心疼我們幾個吧。”

寶豐院屋裏屋外各處已經隨著葉勉起身燃了燈火,葉勉借著燭光看了看,寶雪額上果然細細一層密汗。

“這死冷寒的你怎麼還出汗?”葉勉詫異道。

“咱屋裏暖和,奴婢動一動就熱得難受。”

“算了算了,依你們就是。”

葉勉拿起牙刷子沾了些牙粉開始刷牙,屋裏的大丫鬟們暗暗鬆了一口氣,葉勉卻有些鬱悶,自從去年夏莫名其妙從這身體裏醒來之後,可遭了不少之前沒遭過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