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30章 天涯海角一起走
段天罡死了,段寒便是段家最後的骨肉,她怎麼忍心看著段家絕後?
段寒,便是她活著的動力。
沒人知道段夫人是如何偷龍轉鳳,把段寒與靖寧王府的小王爺掉包,但她確實如此做了,甚至還瞞過了東方德延。
東方德延喜歡段夫人,但是他知道自己殺了段天罡,段夫人是說什麼也不會歸順於他,便製造了一個假局,以靖寧王剛出生的孩子為假象,騙段夫人說那是她的骨肉,隻要她一心歸順,他便保段寒長命百歲,從此無憂。
段夫人答應了,這便成了日後大瀝朝的梅妃娘娘。
或許是陰差陽錯,或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誰也不能料到,靖寧王府正好在那時誕下了小王爺。
誰也不能料到,段夫人會把孩子與敵人靖寧王府的小王爺掉包。
更是誰也不能料到,東方德延會用靖寧王的孫子欺騙段夫人。
這一切的巧合,除了“天意”二字,還能如何解釋?
也許,段家本就不該絕後。
東方德延以為自己用靖寧王的孩子留住了梅妃,卻萬萬沒有想到,一個當娘的人,又怎麼會連自己的孩子都認錯?
所以,段夫人為了保護段寒,謹守著終生不能相見的承諾。
這便是所有的真相。
這便是段寒命運的轉折。
叛軍已經進城,不論外間是否已經翻了天,這會兒,殿裏竟然一片靜默。
半晌,段寒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的雙眸裏血絲遍布,凶光乍現,與他一身黑甲戎裝相襯,顯得異常猙獰。
東方皓哲漠然的看著他,最後嘴角竟然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如今前朝能上得台麵的隻有楚軍,而你是楚軍的首領,這不像是回到了原點嗎?”
敵我雙方依舊是大宣和大瀝,隻不過段家軍被楚軍取代,而段寒續了段天罡的位置,東方皓哲則承了東方德延的皇位。
一切似乎不同,但說到底,也隻不過是一場戰場的延續。
父債,便由子還。
東方皓哲自顧自說道:“但前車之鑒,楚軍即便不怕你成為第二個段天罡,就不怕自己成為第二支段家軍?”
段寒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沉默下來。
“先發製人,後發則為人所製,這個道理你很明白。大宣皇室害死了段天罡,此刻他們一旦得權,自然不會給你機會了解真相,便送你去父子團聚。”
飛鳥盡,良弓藏。
朝廷之中從來就不缺兔死狗烹的慘劇。
段寒掌握著兵權,大宣皇室又怎麼會輕易放過他?一個連自家公主都能犧牲的皇朝,又有什麼良知可言?
“朕一直奇怪,這二十年來前朝所處的那個境況,楚軍為什麼還能存活?”東方皓哲緊皺的眉頭驀地鬆開,“直到你成為他們的頭目,朕才終於明白,他們想要不過是一口氣,一口為段天罡申冤的氣!”
若不是如此,大宣怎麼會調動不了楚軍,而楚軍又怎麼會隻忠於段寒?
說到底,楚軍就是一支帶著仇恨的私人軍隊,二十年來隻為了等待段寒的覺醒。如今段寒終於醒悟,回到了他們身邊,成為了他們的主人。
那麼接下來,便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報複!
忠誠,有時候是一種可怕的信念。
殺死段天罡的,是大瀝。楚軍血脈裏流淌著的畢竟是前朝族人的血,他們首要的敵人便是大瀝,他們要把害得他們國破家亡的侵略者趕走。
但是大宣一旦複國,一切便會結束嗎?
不要忘記了,若不是大宣皇室聽信讒言,處處逼迫著段天罡,段天罡會落得萬箭穿心的慘劇?
若楚軍真的是一支為了報仇而存在的軍隊,那麼他們攻占皇城之後,勢必會擁兵自重,隨即段寒便要黃袍加身……換句話說,這場叛亂一旦成功,等待著段寒的隻有兩個選擇。一是前朝皇室先發製人,把段寒和楚軍連根拔起,二則是段寒為求自保,發動政變自立為帝。
要麼生,要麼死,都隻在段寒的一念之中。
複仇,權力,皇位,唾手可及。
東方皓哲拿起盛著玉璽的寶盒,玩味的看著段寒,語調怪異,問道:“黃袍加身,你要是不要?”
改朝換代,開創一個新的時代,成就千秋帝業。這不論對誰而言,都是天大的誘惑。可是段寒卻淡漠以對,瞧不出他的喜怒哀樂。
東方皓哲搖了搖頭:“到底是什麼使得你我走到了今日這一步?”
段寒終於開口,嗓音沙啞應道:“你不是明知故問嗎?”
東方皓哲依然笑著:“認賊作父,在仇人的榮華富貴下活了這麼多年,應該很是不忿吧?”
段寒沒有回答,隻是一手壓著腰間佩劍,大步邁向了另一邊。他停在牆邊,望著牆上的寶劍。他記得,這是先帝賜給東方皓哲的佩劍,名為“浩瀚”。
見劍如見人,這便是一種皇權的象征。
東方皓哲沒有看向段寒,隻是略顯疲憊地揉了揉眼睛,說道:“你要知道的朕都已經說了,該到你說話了。”
段寒冷冷應道:“我們之間還有話可說嗎?”說罷,他抽出腰間長劍。寶劍出鞘,帶著濃烈的殺氣,引得周遭的燭火跟著搖曳。
東方皓哲肯定說道:“你不會是來跟朕做最後的敘舊。”他在“最後”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當然。”段寒手腕一墜,長劍一挑,便把牆上的浩瀚寶劍勾了下來。隨即他反手一刺,浩瀚寶劍連鞘帶劍朝東方皓哲飛去,他才繼續說道:“我不過是來找個真相。”
東方皓哲及時起身從容地伸手一抓,牢牢地握住了寶劍,問道:“什麼真相?”
段寒目光灼熱,字字鏗鏘有力,應道:“到底誰才是這個天下真正的主人!”
東方皓哲不合時宜的歎息,滿滿的蒼涼:“我們終於是走到兵戎相見的一步。”
段寒長劍一揚,直直指著東方皓哲:“從二十年前開始,這已經是不能避免的。”
東方皓哲握著劍柄,浩瀚出鞘,一道精光立即耀眼而散開,真正恍若浩瀚江河的雲煙。他扔了劍鞘,麵容異常嚴肅冷著,緩緩說道:“千秋帝業,隻此一戰。”
說罷,隻聽劍鞘落地時突兀一聲,兩人同時挑起長劍一躍而起,朝著對方衝擊而去。
刀光,劍影。
偌大的殿堂,隻剩下兵器交接時發出的“叮叮”歡歌之聲。
不得不說,段寒此舉實在不智。
雖說他近來幾月因身兼羽林衛軍都統一職而苦練了功夫,可是這麼多年來他隻精於文書案上,極少舞刀耍劍,如此又豈是東方皓哲的對手?
兩人交手了十數個回合,東方皓哲突然喝道:“這不是切磋,而是生死相鬥!”
段寒悶喝一聲,攻勢更加猛烈。
你來我往,劍影綽綽,風聲在對決中停歇。
不知鬥了多久,直到兩人都氣喘籲籲,仍然是不分上下。東方皓哲著實沒有想到,段寒在短短的數月裏,功夫竟然進步如此神速。一時之間,他被逼得節節後退。
東方皓哲自以為很是了解段寒,卻獨獨忽略了一事。
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段寒經曆了孟陵一事,親眼看著白湮受苦卻無能為力,那份痛恨的心情又有誰人曉得?所以他回京之後,一直暗暗苦練功夫,為的正是保護他想要保護的,卻不想今日正正派上了用場。
段寒即便是身穿戎服黑甲,動作也絲毫不見放慢。
他自知功力不如東方皓哲,極力保持沉穩冷靜,一招一式都經過深思熟慮,步步為營,這才能夠與東方皓哲相持下來。如此這般相鬥下去,鬥的不再是功夫身法,而是意誌體力。
“叮叮”的清脆之聲不斷,兩人都是大開大合,忘乎生死,時間一久終究會鞭長而莫及,顧此而失彼。
隻見一人精光異閃,長劍瀟然刺出,卻留下了腹下空門。另一人以退為進,以半寸縫隙險險避開了封喉的一招,反手握劍,毫不留情的刺向了對方的下腹……劍起,影落。
血濺,無聲。
一切即將落幕。
金鑾殿。
五脊四坡廡殿頂,黃瓦重簷,梁楣畫彩,周遭更是萬龍競舞,磅礴氣勢。
殿中央設楠木鏤空透雕龍紋的金漆基台,上設九龍金漆寶座,寶座背後有雕龍金漆屏風。
寶座兩側又有六根貼金盤龍大柱,東側三根金柱的龍首向西朝著寶座張望,西側三根金柱的龍首向東朝著寶座張望,真乃天子之座也。
就是這張純金打造的九龍金漆寶座,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權力象征?世上有多少人為了能夠坐在上麵,不惜把人間攪得生靈塗炭。
隻見一個身穿明黃錦衣,卻長得麵黃肌瘦的少年在幾十名護衛包圍下,一步一步朝著基台靠近,喃喃問道:“這就是金鑾殿?這就是龍椅?”
“正是。”
“風將軍,這就是孤日後處理接見大臣的地方?”
“正是。”
少年得到答案,立即眉開眼笑,模樣很是癡迷。
他仔細地看著柱子上盤旋的飛龍,它們仿若要騰空而去,心裏更是激動。他在幻想著,此刻若是坐在龍椅上再來看這些飛龍,又該是怎樣的景象?
風將軍一眼便看穿了少年的心事,當下眉眼都帶著別有深意的笑容,問道:“太子要上去坐坐嗎?”
少年興奮而又疑惑地問道:“將軍您是說孤可以坐上去?”
風將軍不置可否,立即大聲呼道“恭迎太子登基。”說罷,他跪下朝少年拜去。
殿裏,所有人都跟著風將軍跪了下來。
少年目光閃閃發亮,幹瘦的臉頰帶著呆呆的笑容,心裏卻恨不得一步就能登上龍椅。他正要邁開腳步,卻聽殿外傳來一聲洪亮的大呼:“站住。”
少年聞聲首先一個發抖,腳下不爭氣的軟了軟,竟然真的站著不動。
突然,一支箭羽帶著凜冽的肅殺破空而來,直指少年要害。
“將……將……將軍……”少年還來不及呼喊“救命”二字,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
“大膽!”風將軍起身站在少年身前,也看不清他到底是何時抽出長劍,隻聽“叮”一聲重響,破空而來的箭羽被擋了開去。
立即,整個殿堂裏的將士齊刷刷地站了起來,等待著來人的現身。
來人還沒有出現,殿外刀劍相交的聲音已經此起彼伏。風將軍放眼看去,不知從哪裏衝出了一大批藍甲衛軍,竟然與叛軍打了起來。
風將軍還在震驚之際,方才那把聲音又說道:“亂臣賊子,膽敢玷汙金鑾大殿?還不快快出來受死!”
不見其人,先聞其聲。
這會兒,風將軍總算認出了這把聲音的主人。不待他說一句話,殿門背光裏閃出了一人,清俊的模樣,藍衫鐵甲,不是宣振天是誰?
風將軍不可置信的打量了他好幾眼,不想這個少年郎換上了一身戎裝還真有一股說不出的風采。以他閱人無數的經驗,若不是此時環境所限,他定然要讚歎一句:“真將王之相也。”
可是他開口卻是說道:“竟然真的是你?”
這幾眼的觀察,風將軍不僅看到了宣振天,還看到了外麵一陣接一陣湧上來的藍衫鐵甲將士。而後,他終於注意到對方所擎著的旗幟——一個筆力不凡的“驍”字正迎風飛舞。
風將軍沉思半日,實在想不起大瀝朝中有哪路軍馬擎的是“驍”字軍旗,直到再細細打量起宣振天,才恍然大悟。他頗有深意的掃了外間一眼,對宣振天說道:“這便是你們最後的兵馬?”
東方皓哲即便做得再隱秘,但是要供養大量的將士,糧餉和兵器必不可少。風將軍雖然覺察到京師中有怪異之處,可偏偏無跡可尋。今日一見這支“驍”軍,才終於曉得了東方皓哲玩的把戲。
藍衫鐵甲,驍勇無敵。
驍軍,便是東方皓哲禁軍以外最後的籌碼。
殿外,廝殺正烈。
風將軍禁不止皺起了眉。
這突如其來殺出的兵馬,確實破壞了他的計劃。可是更讓他難以釋懷的是,段寒竟然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他。
以段寒和東方皓哲的關係,他怎麼會不知道東方皓哲秘密練兵?再說,這支驍軍可是由宣振天親自率領,段寒又豈能脫得了幹係?
風將軍思忖片刻,頓時目露哀歎之色。
若是他猜測不錯,段寒不僅知道驍軍的存在,更有可能這支軍隊就是段寒所組建。在段寒因奕王彈劾被責罰的三個月裏,段寒經常到李溟府中做客,有時一去便是三兩天,足不出戶。雖然他派人跟蹤了段寒,但是難保李府之中沒有密道,以此來掩飾段寒的行蹤。
風將軍深思熟慮之後,愈發覺得這事便是段寒有意為之。隻是有一事他想不明白。段寒既然投靠了他們,為什麼還要隱瞞大瀝的實力?
風將軍當下問身邊的副將道:“段寒在哪裏?”
“段將軍一直與楚將軍在一起,直到攻入皇城後才分開,可分開後便不知所蹤。”
風將軍的眉頭愈發深鎖,再問道:“羽林衛軍可有動靜?”
副將應道:“段將軍早已疏通了宮中關係,羽林衛軍很配合。”
從來皇城發動政變,禁軍都起很大作用。段寒身為羽林衛軍都統,倒是為他們叛變提供了一條捷徑。不然他們又豈能輕易攻破城門,毫無阻攔便順利入城。
風將軍大概數了數驍軍數量,少說也有兩三千人。若是這樣對峙下去,他們即便勉強能撐住強攻,也勢必損兵折將。而且,宣振天實在英勇無比,屢次率領著在一眾驍軍要衝進大殿,可惜都被攔在了外麵。
他當下命令道:“立即派人去把看守羽林衛的將士調來,我們不能功虧一簣。”領命的將士正要轉身,風將軍補充道:“若是形勢不對,便把羽林衛軍也調過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個時候動用羽林衛軍,實在不是明智之舉。隻是形勢所逼,他隻能希冀著段寒不會背叛他們。
“風……風……風將軍,怎……怎麼了?”立在一旁的太子終於瑟縮著問道。
風將軍把太子謹慎地護在身後,應道:“請殿下放心,我們的大業……”
“報!”一個將士不合時宜的打斷了風將軍的話。
“說。”
趕來的將士上氣不接下氣,臉色惶恐的說道:“羽林……羽林衛軍反了!負責看守的將士盡數被誅。”
“羽林……羽林衛軍反了!負責看守的將士盡數被誅。”
“啊?!”風將軍還沒有回應,太子首先大聲驚呼:“你……你……你說什麼?”
稟報的將士看風將軍臉色不對,不敢再說一次。
五千羽林衛,反了!
這個消息對於大宣而言,著實猶如一道天雷,朝著他們天靈蓋撲哧而來。
太子雖然不懂事,可也不至於糊塗得一無是處,當下緊緊地拽著風將軍袖子,問道:“將……將軍,怎……怎麼辦?”
風將軍沒時間安撫太子,隻對身邊的將士道:“立即派人把段寒找來。”
羽林衛軍反了,段寒到底知不知情?若是他讓知情……風將軍實在不敢想象下去。
“不用找了,我就在這裏。”
循聲看去,隻見一身黑甲戎裝的段寒正在兩路廝殺的人馬中漠然走來。
楚軍的黑甲與驍軍的藍衫鐵甲和大宣軍的銀盔青甲截然不同,所以段寒在其中有如鶴立雞群,異常顯眼。可即便如此,驍軍和大宣軍近萬將士眼睜睜看著段寒走過,卻誰也不敢對其動手。
這樣的場麵,讓居高臨下縱觀全局的風將軍看得著實氣煞。
此時段寒投靠了大宣,有著驃騎將軍的頭銜,大宣將士自然不會傷害他,甚至還要保護他。可詭異的是,大瀝的驍軍為何也無動於衷?
驍軍跟羽林衛軍一樣,屬於東方皓哲直隸部隊。段寒造反已然是不爭的事實,驍軍既然是出來平叛的,為何不爭先恐後奪取段寒的項上人頭?
這個問題實在不難解釋。隻是風將軍不願意接受罷了。
與方才不同,此時段寒腰間多帶了一柄寶劍——浩瀚!隻見他站到大殿門前,抽出他的寶劍,直指蒼穹,對著階下所有拚殺對決的將士大呼:“全部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