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大姑娘!”
外頭寒風呼嘯。
梳著雙丫髻的丫頭繞過竹屏風,見到榻上躺著的人兒臉色蒼白,冷汗如雨,顯是被魘得厲害了,連忙伸手去推。
榻上的妙齡少女緊皺眉頭,抬手“啪”地一聲把丫頭扇到一邊,過了好半晌,才夢遊似的睜開眼,倚在床沿。
“我這是在哪兒?”
傅抱月恍恍惚惚地起來,待到丫頭端了盆溫水叫她梳洗,坐在菱花鏡前,聽著外麵北風敲著破紙窗子的聲音,思緒這才恍然回籠。
無紋銅鏡上朦朧地映出一張美人麵,鳳目斜飛,柳眉高吊,端的是豔麗無方。
顧盼之間,自帶三分煞氣,一看就是個不好相與的人物。
光潔白嫩的額頭上不施粉黛,正中一粒殷紅的朱砂痣,恰似觀音額前白毫好相,生生衝淡了那份逼人煞氣。
傅抱月不由自主撫上臉頰。
郭北縣城傅員外的庶長女是她,卻又不是她。
無非是諸天神佛有靈,叫前生的她一口怨氣不散,又重新投生到了過去這身子上而已。
金華府郭北縣城裏,有個家大業大的傅員外,又有個無聲無息的姨娘生了個爹不親娘不愛的庶長女。
傅家主母早死,連根獨苗苗都沒留下,緊接著就是續弦宋氏進了門。
繼室正信心滿滿,準備大展拳腳時,偏和個姨娘前後腳都生了女兒。
宋氏既怨她比自個女兒早生了半個時辰,又怨她先生出來,帶走了她的兒子運,平日裏總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更不必說什麼帶在身邊管教。
她自小沒了娘,全靠幾位姨娘照應才沒折在那些跟紅頂白的奴才手裏,脾氣自然好不到哪兒去,牛性一上來,也就處處跟著嫡母作對。
隻比她晚上半個時辰的妹妹也樂得拿她作筏子,上下嘴皮這麼一磕,連帶著生身父親看過來的眼神也是冷冷的。
吃食、月例、衣物、首飾,這些東西一概被克扣,在府裏又跟那嫡次女抬頭不見低頭見,索性就趁著無人管束跟著下人溜到大街上散心。
府外天空海闊,更有數不盡的新奇事物,就更不想回傅家這個冰窟一樣的地界了。
孰料宋氏這人不但尖酸刻薄,更是心腸忒毒,見她總愛去外頭散心,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差人使計鬧出了場大事,叫傅員外勃然大怒,把她趕出家門,落得個投繯自盡的下場。
傅抱月那廂坐在繡墩上沉默不語,隻一個勁摸臉,看得身旁丫鬟直犯嘀咕。
自從前些天大姑娘爬樹從上麵摔了下來,為了不被太太責罵,連大夫都沒叫請,隻胡亂貼了幾貼藥膏就混過去了。
現在姑娘這麼呆呆傻傻的,莫不是摔出好歹來了吧?
丫鬟一麵想,一麵絞了帕子,溫溫地蓋在傅抱月臉上。
“大姑娘,今兒天氣不好,要不,就不出去玩了罷?”
玩兒?
傅抱月自嘲一笑,她是有多久沒聽過這個詞了。
在家裏時宋氏還礙著名聲不讓她太過難堪,至少還能成天東遊西蕩,等出了門子,可謂是家徒四壁,為了混上一口飯吃,正是鮮花一樣的年紀,活生生老成了四五十歲的魚眼珠子。
好在神佛憐她半生淒苦,又給了她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