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三叔不識字,記性也不好,平常收到別人的什麼禮物都在一本賬上照個樣子畫一下。比如說他收了我家一隻雞,就畫上隻雞,收了李三家條魚就畫上條魚,雖說別人看不明白他畫的是什麼東西,他自己知道就行了。好在常出門作買賣,錢這東西他還是分得很清的。幾十年的時間過去了,黃三叔的畫功是越來越純熟,不過還是一直不識字。
黃三嬸不但不識字,連數都不會查,從來沒有見到她數到過三。她每次蒸包子都是這樣數的“一對、一對、一對,最後還餘著一個。”等下鍋的時候再這麼點一次,如果那餘著的那個包子沒有了那就是東西少了,否則就是沒少。小的時候夏筱風和一幫孩子沒少拿她的東西——隻要一次拿走她兩個她就不會發現。一定要拿雙數,拿了單數就會被發現,那就成天讓她罵“沒心肝的小王八蛋”吧。
可偏偏就這麼兩個人,日子過得在村裏也是上等的戶。李四曾說過:“村裏哪個漢子幹活不比黃三多?哪個女人不比黃三嫂麻利?可是過得就是不如人家,人家就有這個命。”
黃三叔買東西還好,他不識字還識錢。黃三嫂買東西向來是二兩的銀子取一塊,買什麼就遞給人家:“你給我找吧,要是敢給我少了看我怎麼收拾你。”幾十年來她買東西就是這句話,不過大家還是常常看到黃三嬸拿著成塊的銀子去買東西。
不說黃三叔早年在沙灘上撿了個三斤的龍舌貝,一下子就賣了五十兩銀子。黃三嬸也能在家裏逮到一隻三色的怪鳥,正好讓縣太爺的小公子看到花了十兩銀子買下來。別人風雨裏打漁船總是會出些問題,黃三家的船卻一直安然無恙。
黃三叔和黃三嬸過得也相當和美,他們不知道什麼叫舉案齊眉,也不知道什麼叫白頭皆老,兩個人平常還經常小打小鬧。就是這樣的日子也是村裏大多數人過不上的。
這不他們又生了個好女兒,嫁給魏家作小妾。連同他們兩個一起帶到城裏。黃三嬸還是一對一對地查著她蒸的包子,黃三叔卻再也不用起早貪黑的出海了。那本畫圖的賬卻一直記了下來。鄉下人不成文的規矩是有來必有往,人家在自己有紅白喜事來送過東西,出過力要記得,等他們有事的時候自己也要走一趟,要不會讓人瞧不起。
學究吳先生自是不知道這樣的往來,這天去黃三叔家看到桌子上的賬本。拿起來看著上麵畫得花鳥蟲魚無所不有,比學堂裏的畫師所弄的種類還要多。他哪裏會知道這是黃三叔幾十年積累起來的,自己雖說在鎮上教書,但日子過得與黃三比相差甚遠,私塾裏微薄的收入對於他一家三口來說隻能勉強過活。長歎道:“這就是命呀。”拿起筆來在那本賬最上麵寫來個大個兒的“命”字。
黃三叔不知道吳先生來過家裏。這天聽說劉三家的兒子要成親了,他記得當時自己女兒出嫁劉三幫過忙,就拿起賬來查。忽得看到吳先生寫的那個“命”字,大罵:“孩子她娘,我都說了你不識字不要動我的賬!我記得清楚,你亂畫什麼?”
“你個老不死的,我希罕動那東西呀?我今天出去買東西了,有工夫我還睡一覺呢。”黃三嬸也罵道。
黃三叔想了下,這麼多年三嬸連個筆都不知道怎麼拿,疑惑道:“那他媽的就奇怪了,我這些日子沒有收人家的比目魚呀?誰給我在賬上記上的?”
原來他將那個“命”字看成了比目魚……
“你說你今天出去買東西了?我這幾天沒有給你錢呀,你從哪裏弄的錢?不會是把家裏的米去賣了錢吧?”黃三叔忽得查覺出了不對之處。
“沒……沒有。我的錢是上次別人找回來的。”黃三嬸爭辯道。
黃三叔不和他爭論,徑直走到米缸近前,打開蓋子,仔細查看著什麼。片時大怒道:“你還說沒有賣掉缸裏的米?上次我劃在米缸邊上的記號現在露出來了。肯定是缸裏的米少了。”黃三叔對於黃三嬸沒錢就賣糧食的行為很是頭疼,最後就想出來了這麼個辦法:在和米齊平的缸壁上劃上道線,如果米少了那麼這道線就會露出來,如這道線沒了,那麼定是讓黃三嬸取米時抹掉了。
“好你個老不死的,連點糧食也算計我。我就是賣了怎麼了?我怎麼就嫁了你這麼個不懂事兒的。”黃三嬸怒道。
“老婆子,咱們這不是要過日子嗎?這米要到過年的。你這一下子賣了到時間不夠怎麼辦?”
“能怎麼辦?找女婿要就是了,反正他家裏有的是。八十輩子也吃不完。”
“你好意思成天找人家去要?我還要臉呢。”
“咱們家裏的這點米在他眼裏什麼都不是,為什麼不去要?他又不是沒有。上次我去他家裏看到幾個大公雞還吃白米呢,說是專門養著過年用的。”
“得,我說不過你,等沒了米再說。”
“又不讓你去要,也不丟你的臉,我自己去要就是了。”黃三嬸悻悻地道。
黃三叔的一天又自在得過去了……
PS:這部分本來是在第一卷中的,感覺和正文關係不大,就給清理出來了,應該在回鄉那章的中有所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