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地諺雲,老霖雨暫時停歇了。可黑雲卻依然密布在櫟陽城中。萬籟俱寂,渭水平川,這春耕雨倒是比往日來的早了半個多月。關中大地最怕便是幹旱暑災,本就貧困稀缺的秦國腹地,便是盼著等著這一場連綿的細雨。

可是,練劍的少女卻並不擔憂。因為她知道,這場雨終究會來的,就像赳赳老秦,終究是會強大昌盛的。

少女麵容清麗,一身黑色素衣裹身,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和清晰可見的鎖骨,裙幅褶褶如月光華,三千青絲用發帶束起,凝練素雅又不失貴氣,一縷青絲垂在胸前,隨著舞劍翩翩而動。雙頰薄施粉黛,因舞劍而緋紅一片,顯得嬌嫩可愛,衣袂聯動,竟有精湛的武藝和堅定的目光。

隻是這目光裏多了幾分慵懶,與這二八芳華顯得有些不搭了。

幾招舞畢,劍收鞘。雖說貴為公主,卻並無奢華的享受,就連身上的素衣也不過勉強稱得上幹淨整潔,幾處地方甚至都露出了灰白的褪色痕跡。少女的身邊隻站著一位侍女,拿著粗布所製的擦拭之物等著她練完劍回屋用膳。

“公主,可否用膳?”

“今日不必了,即刻隨我去見太後。”嬴熒玉拿過侍女手中的粗布擦了擦臉上的汗津,出聲說道。

秦國經曆了自秦厲共公之後幾代君位動蕩,國力大為削弱。魏國趁秦國政局不穩之機奪取了河西地區,六國分秦的共識達成之後,秦國成敗便在此一舉。秦國年輕的君上嬴渠梁日夜難眠,政事堂徹夜通宵達旦,若不是這場早來的大雨,秦國也達存亡之際。

嬴熒玉伸出手,感受著冰涼的雨水落在掌心,那是久違的一種感覺,如同滴在心頭的一滴蠟,滾燙又疼痛,就像這具年輕的身體,不知要花多少工夫才讓自己相信,她竟然重生了。

嬴熒玉快步回了房間,換下了練劍而被汗水浸濕的衣裳,換上了平日裏見哥哥和母後的正服,一個出落地亭亭玉立,美得近乎逼人眼的少女就這樣站在了木門之後。隻是,那年活潑靈動,嘰嘰喳喳,頗愛紅衣的少女,此刻沉默不言,就像是這不會說話宮牆,巍峨壯麗卻又破敗不堪。眼裏蓄滿了對這個國家深沉而複雜的情愫。

高高的石牆圍起,屋脊塗滿莊重的黑料,讓整個國府顯得肅然沉寂。耳邊隻聽得淅淅瀝瀝的雨聲,嬴熒玉透過國府可以看到正中的大門,那是由整塊巨石鑿成,每次她都會停下腳步,看上幾眼。

國府是一座九開間的六進大宅院,若說規製,倒真是會讓人小瞧秦國人,連魏國的士大夫宅邸都比不上。往常的嬴熒玉走在這條走過無數遍的路上總會停下腳步仔細端詳每一塊曆經百年的青石,今日卻不同,她加快了步伐,往後殿秦國太後住的宮宇走去。

嬴熒玉心中略有焦急,重生多日以來,原以為自己早已明白這世間萬法,逃不出個劫字,但對於兄長的掛念之情還是讓嬴熒玉擔心起來。

自從秦國落入危難之後,嬴渠梁便暗中布置,與公子虔,甘大夫,景監等人為秦國最後一搏日夜操勞。嬴熒玉知道自己所經曆的一切都不是夢,而是實實在在將要發生的變故,一個年輕身體裏住著的老靈魂卻無法對生自己養自己的國家不管不顧。

一想到,那個名字,那些人那些事,嬴熒玉透亮的眼眸裏又多了一絲落寞和深深的羈絆。上天給了她近乎奇跡的機會,便不能再向上一輩子那樣活著了。

嬴熒玉握了握拳頭,跨過了高於半膝的累石。一位剛過而立卻已經滿頭華發的婦人側躺在石椅之上,麵容溫和堅毅,高貴疏離,頗有一國之母的風範。

“母後。”

“熒玉,你來啦。”聲音微亮,嬴熒玉走上前握住了秦國太後她的母後的手。那雙沒有老繭卻也並不光滑的手讓嬴熒玉覺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