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管家告辭(1 / 3)

工作結束後,做頓美味的犒勞自己,是件無比幸福的事情。——朱哲

暗渠的水嘩嘩的流,一雙沾滿淤泥的手浸泡其中,朱哲半蹲著,搓揉掉甲溝裏的殘渣後,把手抽出水麵。從衣袋裏掏出一條白帕,朱哲把手掌正反兩麵的水分吸幹。在確定雙手沒有一點汙垢後,他起身,踩著地上的瓦礫堆爬到丘頂。

望向側麵甘山的樹林,林間漆黑一團,他打消了繼續追擊的念頭。夜裏的甘山潛藏著危機,三個浪人貿然闖入其中,免不了要吃點苦頭的。浪人見過青光,能處理掉是最好,但經過精確計算的碎石並沒有留住長腿男,這倒是讓他感覺到很意外。從小藍屋一路到這,約有二十公裏的路,長腿男扛著兩人跑,速度一直在減慢,他想不明白,那家夥最後哪裏掘來的動力。或許是他小看了長腿男——這是最忌諱的,人瀕臨死亡,往往有超越極限的潛能,畢竟能夠在這個紛亂的世界裏混著的,都不是泛泛之輩。

朱哲轉身原路折返,途中經過被踩踏的羊肚菜園地時,他停下腳步,彎腰拾了些散落的,攥在手中打算帶回去料理,他自言自語地說:“方才趕路,一時間分神,不小心波及到你們,我道歉!”他在附近一塊破舊的木板下麵翻出把鋤頭來,給地鬆了鬆土,還用個破桶盛了水,浸濕泥土,好利於菌類的生長。這地是幾年前他出遠門時意外尋得的,環境適合菌類,早先隻能看到零散的幾朵,後來他抽空栽培,才有了如今這麼大的一片。他在翻土時注意到右上角的羊肚菜數量明顯偏少,地上有被刀割過留下的基部,切割手法嫻熟,基部附近的淨是些尖頂肉薄、香味不濃鬱的品種,看來來者是個行家,不僅僅懂這玩意如何吃,還懂得挑選優質的。“羊肚菜,個大為優,圓頂為上品。”他嘴裏念著的這句話,是三年前他光顧阿土列爾村一家新開的餃子店時,店裏的鍾老板告知的。鍾老板店裏所用的餃子餡裏便有羊肚菜,入口味道甚好。回來後他學著做給小子吃,味道被讚許。在見到這塊寶地的瞬間,他便萌發搞個菜園的想法。如果是另有他人,朱哲聳聳肩,也不介意,地不歸他管,地上長的便是野生的,食物不能浪費,有的吃就要吃。

他從褲袋裏麵掏出一塊帶金色鏈條的老舊懷表,翻開表蓋,表蓋的背麵是一張合照,照片裏麵他和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並肩站在一起。今夜等事情都辦妥當,他們便可以一直住在一起了。表盤的時針已經指到數字十二上,朱哲心頭一緊,在這耽擱的太久,差點忘記重要的事。他收起懷表,迅速趕回小藍屋。

等回到屋前,他看到敞開的大門,站在門口,沿走廊望去,轉角處工作室的門是開著的,而原本躺在地上的小子已經不見了蹤影。他趕忙朝一旁的小白屋跑去,走上三級台階,那股勸退三個浪人的怪風早已消失不見。他小心翼翼地走進屋內,穿過客廳,走廊左側的書房門沒關,裏頭似乎有人。朱哲走到門口,一束明亮的月光點亮了昏暗的書房,落在一張毫無戒備的臉龐上,伴隨著輕輕的一陣呼吸聲,他鬆了一口氣,輕輕地喊了兩聲:“小子?小子?”但小子在地上睡的很沉、很沉,根本不會被吵醒。他發現在小子的的懷中有本古老的書,在入眼的那一刻,他從書上感覺到一股很強的力量在不斷地吸引著自己,他不自覺的伸出手想要拿過來看看,手指還沒碰到就被彈開,指尖上的皮都燙掉了一塊,這本書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

小子被朱哲抱回到小藍屋的工作室裏,他先前就提醒過不適合在工作的地方睡覺,這裏機油味道大,對身體也不好,但小子聽不進去,已經習慣找個枕頭、裹上被褥躺地上睡。也罷,他揉揉一下小子的卷發,今夜將是兩人相處的最後一晚。他尊重小子的選擇,拿到這本書,也就意味著小子的離開將成為必然,最好的事情發生了,最糟糕的事情也發生了。說實話,他希望明天回來給小子做早餐的時,他還在,若真要走,也應該吃上最後一頓。他心有不舍,卻也要說離別。

朱哲拿起小子的手,言道:“十年,一晃而過。與你相處的這些年頭,哲叔我感到很快樂,不知你是否滿意我交的這份案卷?如果可以,希望你能給我打個分,滿分十分,來評評我的工作。”他放下小子的手,繼續說,“請原諒我一直以來對你隱瞞禁地外的情況,借口外麵異獸橫行來打消你的好奇心。按照那群瘋子的指示,你還不被允許接觸與有外界有關的種種。如今時機成熟,世界在那場大戰中已經恢複了元氣,當下相對是安全的環境,你可以離開了,多年裏埋藏在心頭的困惑,要你自己用雙手去尋找答案。我尊重今夜你的選擇,但我極度的厭惡那群瘋子,是他們將整個世界攪成了爛稀飯,將無辜的人困在猶如廢墟的世界裏。如今他們拿你作為賭注,將未來都壓在你的身上,對於一個孩子而言,太過於殘忍與不公……今夜,我的故事宣告結束,你的故事悄然開始。未來的路要你自己走,唯有一點請別忘記——我們的手,生來便不是用來殺戮的。”

朱哲彎下腰輕吻小子的額頭,在他的眼裏,早已將小子當做自己的孩子,不是親人,甚是親人。他給小子蓋好被褥,起身時留意到架台上懸吊一架栩栩如生的猴形機械,他用手敲了敲機械的軀體,整的很結實,仿佛像是會動起來一樣,他感歎:“小子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他順便將板上散落的工具都收拾好,站在門口最後看一眼馬九均,便悄悄的關好門。來到客廳裏,他把來不及收拾的桌麵清理幹淨,將摘來的羊肚菜浸泡在水裏,洗掉表麵的淤泥後,晾曬在廚房的灶台上。東西收拾完畢,他擦幹雙手,再看一眼周圍的陳設,沙發、餐桌、廚房、工作室、臥室……物還是物,曆時十年之久,承載著他與小子從相遇伊始到如今揮手告別的回憶。離別傷,離別難免不勾起往歲的事。在十年前,大約是初春的某個傍晚,他至今印象依舊十分深刻。他提著行李箱來到小藍屋,見到一個小孩坐在門前的台階上,那是兩人第一次見麵,不對,更準確的說,應該是他第一次見到小子,而小子是在四天後才見到他的。

“你好,我叫朱哲,今後將成為這裏的管家。”他走上前禮貌的問好,但孩子低著頭,沒有予以理會。他以為是自己說話太小聲,於是再重複一遍,“你好,我叫朱哲,今後將成為這裏的管家。”……重複說這句話五次過後,眼前這孩子依舊沒有回應他。他心想莫非這孩子是個問題兒童,故意在這裏跟他鬧脾氣。這可不行,他搖搖頭,見麵不打招呼是對人不尊重的。朱哲蹲下身,拍了拍孩子的肩膀,示意他抬起頭,但孩子無動於衷。沒辦法,他彎腰,卻在看到孩子臉的一刹那,心頭倍感震驚!

這是一張本不該出現在八歲孩子身上的臉,發黑的額頭、空洞無神地眼瞳、兩側顴骨凹陷的臉頰、停止呼吸的鼻孔和盈滿口水的嘴巴。朱哲不知道一個人究竟要經曆什麼,才會變成這副在死亡邊界徘徊的模樣。啊,他愣在原地,腦袋卡頓,搞不清楚現狀,自己在哪裏?為何而來?這個孩子叫什麼?孩子死了沒有?整個過程持續了僅有一分鍾,然後一個男人的臉浮現在他的腦海裏,伴隨著低沉的聲音,“去禁地照顧一個孩子十年。”這話簡潔明了,地點、人物、時限交代的清清楚楚。朱哲提著備好的行李箱,趕在太陽落山前來到了禁地,然後見到一個半生不死的小孩,過程很快,不過十分鍾,結果出人意料,他失敗了,還沒開始就失敗了。

“開什麼玩笑!”朱哲心裏燃起一團怒火,他知道男人的處事風格,也知道這個孩子是何身份,眼下他應該做的是救活這個孩子!他將孩子抱到客廳的沙發上,平躺放好,仔細檢查孩子的身體一通,沒有呼吸、沒有心跳,隻有體溫是正常的,仿佛生命被定格在死亡的前一秒。他這一輩子怪事遇到的不少,但這還是頭一樁。他在行李箱裏找到醫療包,食物和水都沒有辦法喂給孩子,隻剩下打營養點滴這個辦法了。

一天過去,孩子沒有動靜;兩天過去,孩子依舊沒有動靜;三天過去,孩子保持原樣;直到第四天的早上,躺在地上睡覺的朱哲聽到沙發上傳來動靜,他睜開眼,一張鮮活的臉懟在麵前,孩子帶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用沙啞的聲線說道:“你……怎麼哭了呢?”

朱哲抹掉眼角的淚水,他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將孩子抱在懷裏。他成功了,光明庇佑,孩子沒死,一切將重新開始。他掀開被子,換好一套整潔幹淨的燕尾服,整整齊齊的站在孩子的麵前,深吸一口氣後,他半蹲在地上,眼睛與孩子平視,進行第六次自我介紹:“孩子,你好,我叫朱哲,今後將成為這裏的管家,負責照顧你的生活起居。孩子,能告訴我你叫什麼的名字嗎?”

孩子的眼睛裏閃爍著光芒,眼前的人對他來說渾身都是好奇點,他伸手撫摸著朱哲那身硬亮的燕尾服,擺出那張幹瘦的臉,費力的提起下顎,興奮的笑著說:“馬是馬克牌水果刀刀柄上的馬字,九是九個蘋果的九字,均是將九個蘋果平均分成十八份的均字。”他試圖站起來,比劃用刀切開蘋果的手勢,但雙腳才落地,卻無力維持平衡,哐當一下倒在朱哲身上,緊接著肚子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他聲音萎靡的說:“我叫馬九均……我肚子餓了!”

朱哲哈哈大笑,將馬九均抱回沙發坐好,他係上圍裙,走進廚房,說:“小子,你坐好,等會兒,我給你做頓好吃的早餐!”廚房的灶火點著,廚刀落在墊板上噠噠的響,不一會兒,香氣彌漫在整間客廳裏,馬九均順著氣味爬到餐桌上,桌上擺滿了美食,四塊三厘米厚包裹著火腿的雞蛋卷、沉浸著皂角米和桃膠甜蜜的銀耳羹、圓圓扁扁沾著六隻肉質鮮嫩大蝦的培根披薩、盛滿瘦肉與青蔥清淡的皮蛋粥、表麵散發奶酪香氣的千層麵,最後還有朱哲剛剛端上來的熱牛奶,馬九均口水都溢到了嘴邊,第一次見到如此美味的食物。朱哲把插在他手上的輸液針拆下來,給他係上餐巾,馬九均伸手就要吃,卻被他給製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