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楓出院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的初春了。
這裏的的春天,寒意料峭,而苦雨飄零,柳元楓站在醫院門口,手裏緊抱著那盆三葉草,迎著那撲麵而來的寒風,和那漠漠無邊的細雨,心裏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的左手,仍然用吊帶綁在脖子底下,右手抱著的那盆三葉草,那三葉草雖然經過他一再澆水灌溉,依舊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柳天佑夫婦都不知道這盆怪裏怪氣的“盆景”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更不知道柳元楓何以把它視若珍寶?但是,他們竟連問也不敢問他,因為,他那緊蹙的眉頭,消沉的麵貌,和那陰鬱的眼神,使他整個人都像籠罩在一層嚴霜裏。曾幾何時,父母與兒子之間,竟已隔了一片廣漠的海洋!
老劉開了那輛“賓士”過來,柳太太扶著兒子的手臂,要攙他上車。柳元楓皺著眉,冷冷的說:“我的車子呢?”
“在家裏呀!”柳太太說,“每天都給你擦得亮亮的!老劉天天給它打蠟,保養得好著呢!”
柳元楓默然不語,上了車,柳天佑竭力想提起兒子的興致:“雖然是出了院,醫生說還是要好好保養一段時間。可是,依白他們很想給你開個慶祝晚會,公司裏的同仁也要舉行公宴,慶祝你的複元,看樣子,你的人緣很好呢!隻是日子還沒訂,要看你的精神怎樣……”
“免了吧!”柳元楓冷冷的打斷了父親,眼光迷迷蒙蒙的望著窗外的雨霧,也是這樣一個有雨有霧的天氣,自己冒雨去挖掘三葉草!他低頭看著手裏的心形葉子,為什麼這葉子這樣憔悴,這樣委頓,失去了映秋,它也和他一樣失去了生機嗎?草木尚能通靈,人,何能遣此?他的眼眶發熱了。
柳天佑被兒子一個釘子碰回來,心裏多少有點別扭,他偷眼看著柳元楓,元楓臉上,那份濃重的蕭索與悲哀,使他從心底震動了!一年前那個活潑瀟灑的兒子呢?一年前那有說有笑的兒子呢?眼前的元楓,隻是一個寂寞的、孤獨的、悲苦的、愁慘的軀殼而已。他在他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絲一毫興奮的痕跡,隻有當他把眼光調向那盆三葉草的時候,才發出一種柔和而淒涼的溫情來。
車子到了家裏,周媽開心的迎了過來,一連串的恭喜,一大堆的祝福,伸出手來,她想接過柳元楓的三葉草,元楓側身避開了。客廳裏煥然一新,收拾得整整齊齊,到處都是鮮花:玫瑰、天竺、晚菊、紫羅蘭……盛開在每個茶幾上和角落裏。柳元楓看都沒看,就捧著自己的三葉草,拾級上樓,關進了自己的房裏,依稀仿佛,他聽到周媽在那兒喃喃的說:
“太太,我看少爺的氣色還沒好呢!他怎麼連笑都不會笑了呀?”是的,不會笑了!他生活裏,還有笑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