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沒回家,寒假再不回,就說不過去了。
我收拾了簡單的行李,換上我的粗布棉衣,用大圍巾把自己嚴嚴地包裹起來,走出了校門。
很多學生家長等在校門口,小轎車把路都給堵了。
家長往裏擁,學生們往外擠,一片混亂。
像我這樣的反倒輕鬆,我自嘲地笑笑,背著書包擠出人群,向車站方向走去。
歸心似箭這個詞是誰想出來的?我覺得,這人肯定有一個幸福的家。
我就沒有這種感覺。
走出沒多遠,就看到了高原和他媽媽。
高原穿著最新款的黑色羽絨服,圍著一條大紅色的圍巾,那豔豔的色彩襯得他唇紅齒白,肌膚如玉。
他媽媽正把他的書包塞進路邊一台嶄新的白色轎車裏。
我不禁放慢腳步,借著圍巾的遮掩貪婪地看他,這一別,將有一個月的時間看不到他,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想我,反正我會想他。
“怎麼樣兒子,媽媽的新車霸氣不?”高原媽媽笑著說道。
高原點點頭,但樣子很不屑。
“還行。”他說道,“不過我將來可不要這種車!”
“那你想要什麼樣的?”高原媽媽說道,“好兒子,如果你以後一直能保持這樣的成績,想要什麼好車媽都給你買。”
“媽,我考好成績可不是為了要你的獎勵。”高原說道。
“那是為什麼?”高原媽媽問道。
“是為了……”高原欲言又止,臉上露出一抹羞澀的笑。
高原媽媽看了兒子一眼,同樣欲言又止,露出一個“一切盡在掌握”的笑。
我心裏隱隱作痛,加快腳步走過他們身邊。
我真的好慶幸,我這一身土到掉渣的裝扮救了我,高原和他媽根本沒注意到我。
我們擦肩而過,我甚至能聞到高原身上的淡淡香氣。
我已經走過去了,高原忽然在後麵“咦”了一聲。
“哎,潘……”他張口喊道,那個潘字出口,我心頭一震,想都沒想,像離弦的箭一樣躥了出去。
他認出我了!我一邊跑一邊想,高原,求求你,千萬別追過來,別揭穿我的卑微,別讓我在你麵前無地自容。
我一口氣跑到長途汽車站,找到去往我們家方向的車,坐上去,中間一步都沒停。
我坐在座位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旁邊一個老阿姨笑著說道,“這孩子是有多想家呀,跑成這樣!”
我怔怔一刻,鼻子一酸,眼淚就下來了。
“看看,孩子想家都想哭了!”阿姨又感慨道。
我借著這個理由,肆無忌憚的哭了起來。
我沒有想家,我隻是在哭我的卑賤和無奈!哭我掙脫不了的命運!哭我心愛的少年和注定沒結果的初戀!
我一路哭著回到了家,母親看見我,目光連一秒都沒停留。
“回來啦,快去把豬喂了!”她把手裏裝豬食的塑料桶放在我腳邊,轉身回了廚房,絲毫沒發現我哭到紅腫的雙眼。
我放下書包,提起塑料桶,往豬圈走去。
豬隻認桶不認人,看到有人拎著桶出現,就哼哼唧唧地走過來,我把飼料倒進槽裏,它就大口大口旁若無人地吃起來。
我拎著空桶站在那裏看豬吃食,心想做個沒心沒肺的畜生也挺好,長肥了挨一刀,又可以繼續投胎。
“曉甜,幹啥呢,喂個豬喂老半天,快回來幫我洗衣裳!”母親在院子裏大聲叫道。
我停止對豬的羨慕,拎著桶回去。
“媽,我坐車到現在沒吃飯呢,我吃點東西再洗行嗎?”我跟母親商量道。
“年輕人餓一兩頓有什麼關係,先洗吧,晚飯一塊吃。”母親說道。
我歎口氣,去到井邊,和一大堆衣服做鬥爭。
井口黑黝黝的,我探頭往下看,清澈的水麵映出我亂蓬蓬的頭發和臃腫的棉衣。
就這麼縱身一躍,也許就解脫了,我心裏想著,往井邊蹭了蹭。
眼前掠過少年羞澀的笑和亮晶晶的眼眸,我頓住身子,又退了回去。
如果解脫意味著今生再也見不到他,那我情願繼續忍受生活的苦難。
晚飯的時候,我因為餓了一天,多吃了一碗飯,嫂子有點不高興了。
“飯量這麼大,將來嫁到我娘家,還不把我娘家吃窮了!”她吊著嗓子說道。
母親就收走了我的碗,和她自己的摞在一起。
“行了,別吃了,快去洗碗吧!”她小聲說道,在我嫂子麵前畏畏縮縮像個犯錯的孩子。
我知道,她不敢和我嫂子強,因為我嫂子總是拿離婚威脅她。
我哥根本不知道什麼是離婚,不管我嫂子說什麼,他就隻會重複三個字: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