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兒……”慕容墨的嘴裏含糊地叫道,他的頭往後仰著,看見被慕容玖踢到一邊的淩香,後背已經被燒得焦黑,整個人跟主梁幾乎都成為一體,心口頓時絞痛起來,意識也開始迷糊……
火勢壓根就沒有控製住,乾清宮與坤寧宮,這兩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象征著世間最高權力的宮殿,在一場大火之下化為灰燼。燒得幹幹淨淨,什麼都沒有留下。
“你說,他這樣做,有什麼意義?他說這皇宮是用層層白骨累積起來的,那麼他臨走之前安排的這場大火,又該給皇宮添了多少亡靈啊!”慕容玖與慕容墨並肩而立,風將他們的衣擺吹得颯颯作響,天,仿佛是在突然之間就開始冷得厲害起來。
慕容墨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看著那已經建得差不多的新殿,語氣低沉道:“也許,他隻是在向我們所有人表達他的不滿吧,畢竟他被我們大家遺忘了那麼多年。若說心裏沒有一絲恨意,那是絕無可能的。”
慕容玖低聲道:“明天就是你登基的大日子了,都準備好了嗎?”
“她不在,我縱然做了皇上,又能如何呢?”慕容墨的眼中,難掩疲憊。
那場大火過後,很多東西都變了。德容太後主動提出去寶華寺靜修,她那張精心保養的臉,就仿佛是放在太陽底下曝曬的鮮花,瞬間枯萎了,完全失去了水分,沒有一點的生機。人的蒼老,有時的確隻是一瞬間的事情。而那些曾經以為重過一切的東西,到最後會發現,其實完全就沒有以為得那麼重要。
德容太後曾經以為自己跟慕容墨不共戴天,隻要慕容墨存在一天,她的心,便一天都無法安定下來。但如今,她卻也能安詳地敲著手中的木魚,在香火的熏陶下念著佛經。
菱月跟著一起去了寶華寺,忠心不二地服侍著德容太後。
“娘娘,到用膳時間了。”菱月站在德容太後身旁,微笑道。
桌上擺著兩菜一湯,極為尋常的菜式,就仿佛是宮外的普通百姓所過的生活。德容太後夾了一筷子的蔬菜送入嘴裏,咀嚼了下,點頭笑道:“還是自己種的蔬菜,吃起來格外地嫩。”
“奴婢剛在棚子裏又種了些土豆,等過段時日,就會長出嫩芽來了,到時奴婢用土豆泥蒸飯給您吃。”菱月笑著接口道。
德容太後拉過菱月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輕拍了下,道:“讓你受委屈了,陪著哀家這個老太婆在這裏過清貧的日子。你今年不過二八年華,是女人最美麗的時候,隻要你說一句,哀家絕對不會強行將你留在身邊的。”
“奴婢哪裏都不去,就想著待在您身邊一輩子,好好地伺候您。”菱月真誠地道。
她很小的時候就進了宮,做了大半輩子的宮女了,宮裏許多人的沉沉浮浮,她也都看在眼裏,是以對這個世間很多東西都淡薄了,不再像一開始進宮時那樣期望著出宮。出宮了又能如何呢,當初若非是因為無處可去了,又哪裏會進宮來呢。宮裏規矩森嚴,進來這麼多年,出宮探親的次數卻一隻手就能數了過來,那些親人,有跟沒有,又還有什麼區別呢?
還不如不出宮呢,就這樣吧,在這皇宮裏,寂靜度日。
“一輩子……”德容太後喃喃地念道,眼中現出茫然的神情,道:“一輩子,聽起來仿佛是很漫長的事情,但其實也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情罷了。”
“是呢。”菱月附和著道,心裏頭也感慨萬千。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輕聲問道,“那日那場大火,您是可以逃出來的,對嗎?”
“你怎麼知道?”德容太後掃了眼菱月問道。
菱月回道:“因為那天奴婢明明看見您出了坤寧宮,按理來說,火災之時,您是不會也不可能在裏麵的。”
“你還真是細心,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確,哀家那時是真的不想活了,覺得人生一點意思也沒有,所以當發現火災時,哀家便返回了坤寧宮,那裏是哀家為之努力了一生的結果,哀家想死在那裏。但是軒兒卻……”德容太後輕輕歎道:“他為了哀家,那樣奮不顧身,哀家又怎能再去尋死呢。哀家這一生,也算是罪孽深重,餘生都願與佛祖相伴,希望能稍稍減輕罪惡。”
說起慕容軒,德容太後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道:“菱月啊,哀家給軒兒織的毛衣,你讓人送了出去嗎?”
菱月搖了搖頭,道:“逍遙王已經出宮了。”
“出宮了?”德容太後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光了般,整個人看起來越發暮色沉沉,低聲道:“他什麼時候出的宮,怎麼也不跟哀家說一聲呢。”
“聽外頭的師父說,逍遙王來過,在門外站了許久,卻不準任何人通報。”菱月知道德容太後此刻心情一定十分沉重,輕聲安慰道:“您不用想太多,逍遙王那樣的性子,皇宮是永遠都困不住他的。來日方長,您也總是會見到他的。”
“來日方長,有多長呢,哀家怕是見不到他了。不過沒關係的,隻要他過得好,那麼就夠了,哀家就心滿意足了。隻要他過得……咳咳咳……咳……”德容太後說罷,突然咳了起來,身子佝僂成一把弓的形狀。
菱月忙輕輕拍了拍德容太後的背部,將隨時備好的蛇膽枇杷露喂了一勺給德容太後吃。她心裏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明白,以德容太後如今的身體狀況,怕是要撐到開春,都是難事了。
但不管怎麼樣,她都會陪著德容太後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路。
隻是,菱月的眼前,老是浮起秦紫嫣的臉。在這宮裏,除了德容太後,菱月一直靜靜關注的人,也就隻剩下秦紫嫣了。但秦紫嫣卻伴隨著那場大火,消失得無影無蹤,就仿佛世間從未有過這個人的存在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