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歸元】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爬上脊背,猶如最陰冷的毒,在滲入肌膚的瞬間肆虐麻痹了五髒六腑。
那一刹那,遮天蔽日的暴雨仿佛轟然退散,整個世界似是僅剩下尾音在詭異回響,黎煥扣緊刀柄的五指微微發顫,經絡與血管在被冷雨凍得慘白手臂表麵勾畫出令人心驚的紋路。
人妖殊途、飲血而生是自幼被刻入認知的生存法則,可他也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竟會被脅迫著墮落為罪孽深重的魔。
這實在……太過瘋狂了!
就在這時,嘶吼聲驟響,裹夾著*氣味的氣浪直逼麵門。
黎煥登時回過神,隻見一隻人麵馬身的四蹄妖獸震開雙翼,在引線控製下朝他飛撲過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提刀做出格擋動作——千鈞一發之際,一束引線穿透重重雨幕,猝然從背後纏繞上黎煥腰側,那施加在引線之上的力道沉穩果斷,在束縛住目標的瞬間悍然收緊。
與此同時,狼妖縱身躍起從側麵插|入,張開血口直接撕咬上傀儡獸脖頸。
頃刻間,妖血噴射而出,傀儡獸四蹄猛踏叫得撕心裂肺。
一切發生不過瞬息之間,黎煥隻覺得有什麼粘膩的東西濺上臉頰,下一刻,纏在腰間的引線順勢大力一帶,他整個猝不及防地向後飛出,徑直撞進男人堅硬的懷抱裏。
那一刹那,隱匿多時的暴雨聲再度響起,他像是被人從幻境中重新回了現實。
刑羿垂眸看向黎煥,兩人目光相遇,他沒著急開口,而是單手控製狼妖解決掉意圖不軌的傀儡獸,另一隻手輕輕擦去了那滴沿黎煥臉側淌下來的妖血,然後才淡淡說道:“有什麼事能讓你在眼前這種情況下分神,說來聽聽?”
這句話說得平靜,可話鋒卻又像徹底看穿了他心思那般一陣見血。黎煥深深緩了口氣,知道現在沒時間詳細說明緣由,於是隻將重燁協助降妖師化妖的真正目的簡略轉述了一遍。還沒等他說完,又有兩隻傀儡獸從樓宇坍塌的廢墟上一躍而下,黎煥反應極快,當即舞開血刃,劈手橫斬過去。
那鳳凰血刃乃是鳳族靈器,刀身雙側開刃被打磨得鋒利無比,再加之黎煥出手狠戾,衝在最前的傀儡獸身子登時一頓,在引線的控製下,它四肢還在徒勞地奮力蹬踏,頭卻被齊頸斬落在地。
黎煥身後,刑羿收放引線重新將他護回身邊,然後調動狼妖乘黃攻向餘下的第二隻傀儡。
眼下協會的降妖師們對重燁那套說辭深信不疑,而黎煥這邊畢竟勢單力孤,在仿若迷宮的商區內就猶如一個個等待被狙擊的靶子,完全不得片刻喘息的機會。
刑羿神色沉靜,十指靈動將傀儡之術運用的嫻熟精煉,但心卻著實被方才黎煥所傳達的內容震懾了一下。
既然重燁是打定了主意讓協會做墊腳石,那此役分明就是不血流成河不罷休的節奏啊!
意識到這點,他不動聲色地掃了眼附近的情況——
自拱門前一別,九尾與魔羅的遭遇不得而知,可再次露麵竟然是直接跟朱厭開打,且看形式還頗有幾分棘手的味道。刑羿心裏清楚得很,知道那有能力威脅到九尾妖狐的東西定然有異!否則單憑小小一隻凶獸怎麼可能與那妖狐打得難解難分?魔羅雖然不知去向,但以他的真實身份來說,就算借用了凡人肉身應該也是無需擔心才對……
心念電轉間,局勢瞬間明朗。
刑羿分出一分心神看向黎煥,終於開口:“這樣下去對我們來說太不利了,青龍蠱惑降妖師送死自己卻無需介入戰鬥分毫,不動則已,若是借機偷襲,以他的妖力不管對在場的任何一人來說都無疑是致命傷害,我們必須想辦法與它交手,不能再在無關之人身上浪費時間。”
黎煥手起刀落砍翻近前的傀儡獸,頭也不回道:“這我明白,可傀儡重眀已毀,老師又□□乏術,我們根本沒有能與之對抗的妖獸。況且這次他三魂具在,完全不是那天被你擊退的——”話說至此,他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如同恍然大悟般怔怔回頭迎上刑羿的眼睛。
“那天你手上同樣沒有傀儡,而是借老師的本體原形擊退了重燁的那縷分魂,那我們是不是也可以——?!”
“不行!”沒等他說完,刑羿斷然拒絕,引線一收再次把跑遠的某人拎回身邊。
“為什麼不行?”黎煥扭頭看他,萬分不解道,“我與老師平階,本體妖獸的戰力不輸九尾妖狐,而且我本就是高階妖獸中的猛禽,論空戰能力遠勝於妖獸重明鳥!我知道自己實戰經驗不足,化形青鸞也不可能與重燁一戰,可我隻需要將身體交給你,成為受你操控的傀儡,如此一來若是再能得老師協助,就算他是妖皇,也難以對抗當世的兩大凶獸啊!”
“我說了不行。”這一回刑羿的聲音重新平靜下來,但態度依舊沒有半點讓步。
黎煥皺了皺眉:“理由呢?”
刑羿凝望著他的眼睛,在那種沉重的對視中,黎煥不禁微微怔住。
在他的記憶中,刑羿目光從來都是沉冷而深邃的,鮮少有情緒外露,可這一次他分明看見在那雙漆黑的眸底有一點光在輕輕打著晃兒。
——那是在那個男人身上從未出現過的動搖與遲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黎煥以為他會一直沉默下去的時候,卻聽見刑羿用一種極為認真口吻正色道:“降妖師所使用的傀儡是喪失三魂,隻留下七魄的行屍。因為沒有了三魂,即使遭遇致命重傷傀儡也不會在戰鬥中退卻,而是完全服從降妖師的控製。”
“有痛覺意味著敏銳,不恐懼才能一往無前,傀儡不僅要製造傷害,更要替主人承擔傷害,那才是一件合格的兵刃。”
“而你——”
“我可以!”黎煥道。
“可我不可以!”說這話時,刑羿的尾音莫名染上一絲極不明顯的顫抖,“我做不到像操控傀儡那樣……讓你去麵對戰鬥中可能出現的傷害……”
“黎煥,我不能讓你成為任何人的傀儡,包括我自己。”
……
上午十點,上海市上空暗如深夜,暴雨傾盆而下,整個城隍廟商區如同被血漿浸透的修羅地獄,廢墟間盡是殘缺不全的屍身碎塊,空氣中充斥著一股濃鬱的血腥味。一時間,高階妖獸的威壓震徹天地,驚得棲居附近的飛禽走獸四下逃竄。
不遠處,冰藍色巨獸縱身躍上大廈樓頂,寒氣逸散開來,玄螭雙眸眯緊,感應著九尾妖狐的威壓抬頭望去,頭對緊隨其後的白澤說道:“清慈師妹,聯係過本地妖怪了麼?”
“聯係好了,增員馬上就到。”說完,紀淸慈順勢看向交戰中的九尾妖狐,目光倏地一暗,“師兄,與老師交手那人……那人是不是有幾分像三弟?”
沈池修也發現了這點,十分猶疑地搖了搖頭,道:“不清楚,我隻知道以雲河修為不可能與老師戰成平手。”他這話說得明顯留有餘地,因為遠觀過去,蘇雲河並未化身本體妖獸,僅以人形與九尾交戰,這其中的懸殊一看便知!
沈池修心裏簡直訝異到了極點,對三師弟死而複生一事充滿疑惑,他不敢過多猜測,靜了半晌,複又對師妹吩咐道:“煥弟應該跟那降妖師在一起,你去他們那兒幫忙,別讓煥弟出了岔子,我去找老師。”
“是,師兄。”紀淸慈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話閉,玄螭白澤均是四足一踏,各自騰空而起加入戰局。
與此同時,城隍廟南麵爆發出轟然一聲巨響。
待煙塵落定,九尾妖狐於廢墟中起身,一雙森冷的獸眼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不遠處的男人。
蘇雲河單手撐一把黑傘長身而立,打鬥至此,他眉宇間沒有半點狼狽之態不說,身上甚至未沾染上一絲水汽。他滿目含笑地看向九尾妖狐,溫聲道:“景瑜,你那小徒弟可是青龍重燁的目標,你耗費時間與我周旋,怕不是得不償失呢。”
聞言,九尾妖狐並不答話,恰在這時玄螭趕到。
冰藍色巨獸落地瞬間橫身擋在九尾之前,它光瞥了眼對麵的蘇雲河,幾乎是在目光交彙的瞬間確定了那人決計不是已故的三師弟,然後玄螭調轉身形,微微低伏下身子,對九尾恭敬道:“老師,我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