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動車將在晚上7點53分從上海站發車,全程近12小時,途經江蘇省境內無錫、鎮江和南京三市,於次日早晨七點抵達北京南。
眼下還有不到十分鍾就要開車了,身邊的座位還空著,黎煥靠進椅背,塞上耳機閉眼聽歌,他手裏捏著那張麥當勞小票,等待乘務員過來把它當成車票收走。
忽然,頭頂的行李架有了動靜,黎煥睜開眼睛,正看見那位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在費力將登機箱塞進去。
要說起來這男人也就五十來歲的樣子,雖然不年輕了,但動作也不應該這麼笨拙,他像是患有嚴重的肩周炎,兩條胳膊根本抬不起來,眼看箱子就要滑出行李架,男人急得臉色煞白,出了一頭的汗。
就在這時,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幫他把箱子托了上去。
“謝謝。”男人取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液。
黎煥道:“不客氣。”
兩人落座,火車開始啟動,夜色中光線朦朧的站台向後退去,細小的雪花撞在玻璃窗上,很快被車廂透出的熱氣融成一滴水。
“你一個人?去哪兒啊?”男人沒話找話,脫掉外套蓋在腿上,上衣還剩下一件厚羊絨衫,可以看出來他的兩臂和身體都很瘦,像個長期營養不良,或是久病纏身的病人。
黎煥偏頭看他,淡色的唇微微抿起,莞爾一笑,說:“北京,您呢?”
“一樣。”男人收起手帕,汗倒是沒了,不過臉色依舊蒼白。
黎煥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一遍,纖密的眼羽微微顫動,他的肌膚極白,所以襯得瞳仁幽暗,那雙黑玉般質地溫潤的眼珠略略轉動,再配合上唇線挽起的一抹恰到好處的弧度——
坐在旁邊的中年男人沒來由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隻覺得麵前這年輕人分明沒笑,可眼角眉梢卻又不禁透出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狡黠笑意。
“您看起來可不像擠火車的人?”
“哦,這個啊,”男人回過神,笑得很溫和,介紹道:“我是大學教授,年後學校打算跟北大辦個學術交流,現在有些專業細節上的問題最好當麵談談,時間緊,沒定上今天的機票,這張票還是托關係買的呢。”
“難怪。”黎煥說。
“你呢?”男人看了眼黎煥放在腳邊的背包,“也不像回家過年的。”
黎煥道:“我來上海實習,現在回去交差。”
“大學剛畢業啊,難怪看著這麼年輕,”男人確實是一副教授派頭,一聊到這方麵的話題就有點收不住,繼續道:“學什麼的?怎麼實習還要跑來上海?”
“嗯……內容有點複雜,而且實習也沒完全結束。”黎煥邊說邊拿出手機,在屏幕上隨便按出一串號碼,對男人說:“我出去打個電話。”
男人扶著前麵一排的椅背站起來,兩人錯身而過。
黎煥歉意地朝他笑笑,然後把手機放到耳邊,聽筒內嘟聲響了片刻,對方接通,黎煥道:“老師——”他快步離開座位,走進兩節車廂連接的空當,“我已經上車了……”
車輪碾過鐵軌發出轟隆隆的聲響,濕冷的夜風從車門縫隙吹進來,空氣中還充溢著上一個煙民在這裏解癮後留下的尼古丁氣息。黎煥靠在顫動的車廂壁上,唇角帶笑,非常耐心地聽那人交代注意事項。
通話持續了大概十來分鍾,等他再回去時男人卻不在座位上了。
夜十點,列車熄燈。
鐵道兩旁沒有任何照明,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尚無睡意的旅客自覺壓低聲音聊天,更多人無聊地刷著微博微信,手機藍白的光芒在黑暗中亮起,像鬼火一樣明明滅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