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顧桓又去給她煮了一碗。
還是雞蛋蔥花麵。
這回她沒吃得那麼快了,隻是一筷子接一筷子沒有間斷,神色專注而認真,那心無旁騖的樣子好象自己真在吃天底下最好吃的麵。顧桓問:
“好吃嗎?”
“嗯。”
“沒有吃過比這更好吃的?”
“沒有。”她光顧著吃,連頭也沒有抬一下。
顧桓的心一寸一寸冷下去,他覺得自己此刻就像像等待判刑的人,忐忑,不安,無端地惴惴。
“阿惟,在淮河邊上遊船裏我對你說的話不是真的。”
“我知道,”她的筷子頓了頓,“可是那時候,我的眼淚是真的。”
顧桓的心像被鈍鈍的刀子割了一下,痛卻出不了聲。
“阿惟,我沒有和明瀾拜堂。”
“哦,”她低低的應了一聲,然後捧起湯碗咕咚咕咚地喝了個見底,放下碗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對顧桓笑著說道:
“我吃飽了,也應該走了。”
顧桓臉色由白轉青,最後一片沉寂灰暗,問:“走?你要去哪裏?”
“我想回家。離開安陽,並非是想要追隨什麼人,隻是單純地想家了,不想再留在不屬於我的異地。這裏對大人來說是家,但是對於阿惟來說,也不過是無異於孝親王府的異地罷了。”她淺淺笑著,一臉的淡然平靜。
“我隨你回去,可好?”他失去血色的唇動了動,吐出一句近似於垂死掙紮的話來。
她側著頭想了想,然後略帶歉意地說道:“不用了,阿惟自己認得路。”
顧桓霍地站起來,一腳踢開攔在他們之間的桌子,上前抓著她的肩膀,眼眶發紅,痛心憤恨地盯著她的雙眼道:
“上官惟,我以為我剛才解釋得夠清楚了!你明知道我心裏除了你沒有別人,不要該死的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你到底在氣我什麼?那些傷人的話我說出口比你心痛一百倍你知不知道?!我們在佛前發過誓不離不棄,難道就是一番言不由衷為勢所逼的絕情話就輕易改變初衷?明瀾我會好好安置,即使做不到盡善盡美我也不會辜負了你……
“你要娶明瀾的那夜,我問楊昭要不要和我去玉泉山看日出,那一刻我想,如果他真的能放開近在咫尺的權位,哪怕隻是暫時,哪怕陪我看完了日出後他仍是那個野心勃勃不擇手段的王爺,我都願意就這樣留在安陽,留在他身邊。”阿惟平靜地說道,顧桓的手卻僵了僵,阿惟不著痕跡地向後退了一步,脫離了他的掌握。
“我動搖了,哪怕隻是一瞬。”
“我們是拜過堂,也在佛前發過誓,可是沒有了我,難道你就不能活下去嗎?”
“你和楊昭,說不上誰比誰更不幸,如果我能原諒你的欺騙利用,是不是等於說我也能原諒楊昭當初對我做的一切?”
“我累了,顧桓,求你,放我走,讓我能自由地喘一口氣,鎮南王府門第太高,恕我高攀不起。”
她越過他僵直的身形,往院子大門走去,門檻離自己還差三步時聽得顧桓啞聲問道:
“阿惟,你是真的要拋下我,不管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不會回頭了,是不是?”
阿惟抬頭看著那方窄窄的天空,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道:
“大人,日後山長水闊,你要多保重。”
日頭昏沉,漸漸起風,隨之而來的是點點飛雪,街上行人裹緊了身上的棉衣,腳步匆忙。褐色的沉木馬車駛過青石板大街,眼看著就要回到那處自己朝思暮想了二十載的家,顧萍依放下馬車窗簾,身旁的顧北卻“咦”了一聲,掀開車簾對駕車的顧東說:
“顧東,你看看那不是阿惟姑娘?天寒地凍的穿著這麼單薄的衣衫在大街上一個人走著,她不是該和我們公子一起的麼?”
顧東並沒有停下馬車,隻是盯了顧北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言,回頭看了看那消瘦孤獨的身影,心裏升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手上鞭子發狠地抽打在馬身上,往院子所在的慶雙胡同趕去。馬車一停下,顧東一見院門大開,臉色變了變,馬上跳下馬車奔入院子裏,四處一片空寂,顧桓站在老榆樹下凝立不動,在寒風中不知道站了多久,身影寥落,顧東心裏一酸,喚他道:
“公子,這裏風大,我們回屋吧。”
“顧東,”他低聲道:“阿惟她走了。”
聲音散落在寒風中,有種刻到了骨子裏的傷。
“公子————”
“我再努力,她也看不到;我再挽留,她也不要我了。顧東,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
話音剛落,顧桓喉頭一甜吐出一口鮮血,沾在白衣上觸目驚心,身體晃了晃,臉白如紙終於不支倒下。
“不是的……公子,公子!你怎麼了?!”顧東連忙扶著他扭頭向後大喊:“顧北,馬上請大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