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我是始作俑者,你一點錯都沒有!放開我,臭小子,我明天就帶阿一走,你不管她,老頭我照顧她一輩子!”景時彥一臉盛怒轉身就走。
景淵僵立在原地半晌,然後才回了品雪軒,佳月和晚霞早準備好熱水讓他沐浴,沐浴後殘存的酒意讓他昏昏欲睡,倒在床上拉過被子卻總也睡不著。腦海中翻湧著連日來的一些片段,他還記得推開窗見到黃色油紙傘下一身淺綠羅裙的阿一那佻皮而又期盼的眼神,也記得她閉著眼睛流著淚固執地告訴他除非殺了她否則她還是要逃的狠話……
一年了,說美她不算特別美,在蘭陵侯府的美女叢中,她頂多隻能算是一株不起眼的朱雀花,小小的、淡淡的,也不馨香。沒有姬妾的著意討好和溫柔體貼,更不如丫鬟心細手巧,他怎麼就偏偏習慣了這樣一個遲鈍的、偏執的、不解風情的她呢?
從來沒有女人會讓他這樣,莫名其妙就變得暴躁不安,有時候卻被磨得什麼脾氣都沒有,遷就退讓得不像原來的自己,冷靜下來想清楚時恨不得殺了這女人。
卻終歸是舍不得。
恐怕是因為她很像那個人吧。曾經這麼對自己解釋過,可是那個人已經已經去世多年,那遲鈍的小尼姑,哪一分像她?她總是很溫柔慈愛地看著他,讓他在沒有人的時候悄悄叫她“娘”,那時他一歲多兩歲,說話老是要重複,好像個小結巴一樣,喊她“娘娘”。她會給他做鞋子做衣服,晚上哄他睡,惟一一次打他,是在他四歲時犯了一場重病,他不肯吃藥,她含著眼淚拿著竹板一邊打他的小腿一邊罵他:
“反正病死也是死,打死也是死,幹脆打死你省得別人還要為你傷神費力!”
那時他不懂,原來這就是愛。
他又驚又怕地把藥喝了,但是從此對她鬧了別扭。多少次她對他欲言又止都被他冷眼以回。在被他的母親大人灌輸的尊卑意識裏,她始終隻是個低賤的下人。直到,直到他見到他的父親在花園的偏僻角落裏抱著她安慰著她,他衝出去憤怒地要喊人把她抓起來,他父親果斷地給了他一巴掌並且要他下跪時,他才知道,原來她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那一聲對不起一直沒有機會說,直到她在他麵前死去,他被景勉死死地捂住嘴巴躲在內室的暗格裏,短短的幾刻鍾是他一生都難以擺脫的噩夢。
他孤獨得太久了,極其偶然的有一個人突然闖了進來為他撥開了一絲陰霾,過竹軒那一夜,他發著高熱,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心裏是如何前所未有的安穩平和。
他容忍她一次又一次的違逆、對抗,可是他不能容忍她處心積慮的逃離。
而且,他有著不能放她走的理由。
她留在包袱裏的那封信,他看了,當時就隨手撕了。
他本不是個好心的人,可是不知怎的見著她心心念念著那些過往,覺得諷刺之餘心底隱藏甚深的那絲惻隱不經意地被撥動,下意識就瞞了差不多一年。
可是,自己似乎枉作小人。
她不領情,甚至,恨他入骨。
恨就恨了吧,他景淵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對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尼姑解釋?
馬球場上那悲傷冷漠的一眼如在麵前,景淵暗歎一聲,伸手按按自己跳得極不舒服的心房,忽然有些後悔陪顧桓演了這場試探葉孤嵐的戲…….朦朦朧朧睡了不知多久,朱窗外漏進一絲光線穿過素帳,隱約聽得外間細如蚊蚋的聲音,是佳月那丫頭,低聲對晚霞說:
“這十八姬從哪裏弄來的當歸?不過放在房間裏一天一夜便熏得現在還有味道,幸好侯爺沒怪罪下來……”
“噓——”晚霞小聲道:“不要提了,女人用的藥材也敢放在這裏……你沒見到阿一用來包著藥材的那張鬼畫符,嘖嘖,要是侯爺見了,不吐血才怪……”
原來那股古怪的味道是當歸……當歸?!景淵猛地坐起身來,一手撥開帳子大聲喊道:“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