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醫院
夢裏一直在撕扯,所以睡得很累。
掙紮著醒來,才發現睡得一身是汗。我扭頭看看在床上依然睡得安詳的姐姐,籲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胳膊腿都已經發麻,連忙向後靠到椅背上活動活動,順便伸了個懶腰。
姐姐這一病,已經兩個多月了。因為是消化道上的症,整日裏隻能吃些清的像水一樣的白粥,人也眼見得瘦的皮包骨。
天已經微微有些發藍,外麵醫生護士正在換班,稍微有些嘈雜。姐姐忽然眉頭輕蹙,有些痛苦地晃晃頭。我連忙俯下身子輕輕摸著她的頭發,小聲在她耳邊囈語:“別怕,我在,我在。”得到安撫的姐姐又沉沉睡去。我卻心潮起伏,索性給自己倒一杯水,站到窗邊。清新潮濕帶著泥土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氣滲透著我臉上的皮膚,讓我還能感覺到自己的年輕。
姐姐還是想著他,即使兩個月來沒露一麵,她還是等著他。
那個我等了兩個月,求了兩個月的男人;那個兩人相好時總是在雷雨的夜把她摟在懷裏撫摸她的發在她耳邊囈語:“別怕,我在,我在。”的男人。在她生命的最後,連見她一麵的勇氣都沒有的男人。
我歎息著心疼地看著姐姐,最近她睡得越來越不安穩,醒來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半夢半醒著痛苦。醫生已經示意我可以給她辦出院手續,我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但是我固執地不願意去麵對。我總是想著,也許,奇跡會出現。她是我相依為命的姐姐啊,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她怎麼能,怎麼忍心扔下我一個人在這冰冷的世界?可是她忍心了,她把自己的全部都給了她的愛情,就連生命,她也不願意為我留下。
每次我從外麵回來,輕輕對她搖頭。我都能清清楚楚看見她眼中有一盞燈熄滅了。開始我還找各種理由哄瞞她,但是漸漸她連理由也不耐煩再聽,漸漸她連醒來等消息也不再耐煩,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她連活著也不耐煩,那時我就真的孤苦伶仃了。
我害怕麼?我無數次問自己。應該是害怕的吧。但是就連害怕,我也無暇顧及,我隻想守住她,我可憐的姐姐。
天已經大亮了,我輕手輕腳從床底下拖出電飯煲,又把米提到外麵準備早餐。我不知道姐姐會不會醒來吃,但我總是要準備一些。她現在連嘴都不願意張,按小說裏的說法,是已經沒有求生的欲望了。我隻能在她一天中有限的心情稍好的幾分鍾哄她吃點。
端著煮好的粥走回病房,意外發現姐姐已經醒了,靠著靠枕微笑著看著我,眼睛裏多了神采。我驚喜地小跑過去,又想這粥有些太燙,連忙對姐姐說:“等我一會,我去把粥涼一下。”想想又不對,便又折回來,放下粥。拿了洗臉的盆去水房接了盆水,回到病房再把粥鎮到盆子裏。
姐姐看著我忙進忙出,一直微笑著。直到我在她身邊坐下來,一邊拿筷子攪著粥一邊陪她聊天。姐姐伸了伸手,我連忙握住:“你要什麼跟我說。”
姐姐反手握住我,聲音有些啞,但還算清楚地說:“我看看我可憐的妹妹,姐姐拖累你了。”
“姐……”我突然有些難以自持,鼻頭一酸,眼淚就滾了下來。
“是姐姐對不起你,姐姐讓你擔心了。”
我拚命搖著頭,喉頭卻梗咽著說不出話來。
“不要哭,姐姐這回算是真的醒來了。為了一個沒有擔待的男人,虛耗了十三年,”她又轉回頭憐惜地看著我:“也忽略了我可憐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