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江山不誤何為誤(2 / 3)

遲遲春日,梨花正白。

水婆婆在這座梨花院落裏,生活了近十年,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奇跡。

是眼睛花了,還是老糊塗了?十天前,主人突然回來,帶回一個很像瑤姬的女子。

那紅顏薄命的瑤姬,不是在二十年前過世了嗎?怎麼會突然回來,而且帶她回來的還是她的兒子——當今的大王?

瑤姬進宮的時候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長得秀美溫柔,聽說進宮不久便得到了先王的寵幸,生了兩個兒子。好像第二個兒子生下不久,她就離開了這個世界,留下兩個孤苦無依的孩子。

兩個孩子在那樣的深宮中怎麼生存啊!

瑤姬出身鄉野,家鄉也已沒有什麼親人,隻有這一座院落,當時還被別人占著。瑤姬進宮後再也沒有回來這裏。水婆婆是後來搬進來的,和啞巴孫子住在這裏,也算是鄉人們可憐他們祖孫倆。沒想到,在瑤姬去世十多年後,一個桀驁少年突然來訪,問起這院落的主人。水婆婆當時嚇了一跳。那少年生就一雙鷹眸,相貌英俊,態度還算恭謙,水婆婆卻不敢近他半步。

後來才知道,買下這院落的少年,原本就是這裏的主人,因為他是瑤姬的孩子,當時三王子,現在的大王!

這梨花院落的主人,是大王!隻有水婆婆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

那時候,主人幾乎每年都會來這裏住幾天。這個院落的每個房間,都是按照主人的吩咐布置的。水婆婆根據自己的記憶,說說瑤姬小時候的一些事情,主人總是聽得很入神,桀驁的臉上偶爾現出一絲笑容,他會叫她“婆婆”,那樣的親切直讓水婆婆落淚。他登基之後就很少來這裏了。

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過主人了。院落前幾年不見轍痕。那天,一匹馬車駛來,竟然是主人回來了!水婆婆連忙行禮,抬起頭,卻已經不敢直視眼前的主人。主人,不再是以前那個孤傲冷峻的少年,他成了真正的王者,渾身的霸氣,逼迫而來!見他麵色冷沉,水婆婆不禁有些戰戰兢兢。他從馬車裏抱出一個女子,那女子為大氅裹著,柔順得很,好像是睡著了。主人動作那樣小心,主人臉上卻顯出一種極其複雜的神色。抱著那女子進房間,主人用命令的口吻吩咐她:“好好照顧夫人!”然後就走了。

水婆婆凝視著睡著了的女子:和瑤姬太像了!“夫人”太像瑤姬了!

之後每次看到她,水婆婆都會這樣暗自讚歎。又仿佛現在才知道,原來,瑤姬是這樣的美!

……

原來是春天!

梨花滿院落。然而,這是什麼地方?

十分優雅的院落,看守的人,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婆婆,和一個啞巴少年,是祖孫倆。婆婆稱她為“夫人”。啞巴畢恭畢敬,從來不敢多看她一眼。

嗬,申屠釋就將她丟在這樣一個地方!

每天早晨,婆婆都會打掃院落,將院落的花花草草收拾得一絲不苟,是個清淨的老人。

元葳抬頭望向滿樹的梨花。

梨花這樣白,這樣燦爛。梨樹顯得這樣老,恐怕趕得上這婆婆的壽命了吧。

啞巴少年搬來一張琴,小心地擺放在梨樹下,然後和婆婆一起退了出去。婆婆言語不多,元葳也聽不太懂她在說什麼,這些天來,隻能偶爾與琴為伴。

這個院落以前的主人是誰?為何房間裏的擺設都這樣淡雅,這樣符合她的習性,卻又不像是特意為她而設?

申屠釋去了哪裏?為什麼將她一個丟在這裏?

近半個月了,內心剛剛平靜,她又開始感覺不安。悄悄帶她離開軍隊時,他臉色陰鷙得可怕。她在馬車裏醒來,心神猶傷。車外他如山的背影,孤獨,冷漠如霜,在她心頭重重壓下。她終是毀了他的計劃!此次暉軍大敗,他隻得撤軍,隻得將她帶出眾人的視線。之後,他要為此背負多少?那夜她在馬車裏過夜,而他一直坐在車外的火堆旁,跳躍的火苗映出他深峻的臉。鷹眸幽深,沉著地定在那一片火光。靜靜的深夜,有好久次,她想下車到他身邊去,卻又想到那戰場的一幕幕,就這樣在馬車裏熬到了天將亮,終究沒有再和他說過一句話……

琴聲寂寞,一片梨花寂寞飄落,嵌入她的琴弦,琴弦突然斷裂,梨花粉身碎骨!

一陣風吹進院落,數朵梨花參差落下,在琴弦上跳躍著,然後不動了。

元葳淡笑著,拾起一片雪白,一片雪白,還是一片雪白。

仰起頭來,看著頭頂遮天的雪白,直到脖頸發酸,才緩緩收回目光。目光掃過院門,不經意間收入一個突兀的身影。

感覺有些恍惚,元葳輕輕閉上了眼睛。有人在向自己走來!細聽這腳步聲,穩健而小心,是有意放輕了的。

見剛回來的主人這般小心翼翼,水婆婆正要退下,腳步卻不禁遲緩了。

夫人自醒來,就很少說話,常常一個人坐在梨花樹下發呆,那樣的鬱鬱寡歡。梨花開始落了,落在她的肩上,她仿佛毫無知覺。

打掃完房間,見梨花樹下那個仿佛遺世的身影,水婆婆心裏總不由得一酸。這些天來,夫人茶飯不思,形容憔悴,似乎在等待什麼,又似乎別無所念。

到底發生了什麼?夫人年紀輕輕,就背上這樣深重的哀傷?已經年過半百,水婆婆也算看過世事,卻看不出半點端倪,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慰夫人,哪怕隻有一句。

“婆婆,我想彈琴。”今日在梨花樹下站了許久的人突然說道。水婆婆愣了愣,看著夫人秀美卻清淡的容顏,終於反應過來:“好!夫人稍等。”心想:想彈琴就好!馬上著人設好琴案,然後悄悄地退到一旁伺侯。主人出現的時候,水婆婆吃了一驚,正要上前,卻被主人一個手勢禁止了。主人站在原地靜聽,而撫琴的夫人絲毫不覺。琴聲有起有伏,主人臉上的表情卻絲毫不見波動,那雙叫人不敢直視的眸子愈見深沉。直到琴音繃斷,他才移動腳步,走向夫人。

“琴弦斷了。”微微歎息,他看著一身素白的夫人,幾不可聞地說了句“瘦了。”他蹙起眉,旁若無人地將夫人攔在懷裏。水婆婆終於退出庭院,抬手摸摸幹澀眼角,竟有些濕意。瑤姬會不會想到這一幕?

申屠釋久久地摟著她,被她發間淡淡的香氣,牽動起一寸寸相思,每一縷呼吸都變得這樣小心。據守在這個院落外的護衛稟報,這些天來她沒有跨出這個院子一步。申屠釋微微鬆開她,沉聲問道:“為什麼一直憋在院子裏?”牽起她微涼的手,用自己的寬大的手掌裹住。申屠釋看著她,試圖在她素淡的臉上找到一絲情緒變動。

元葳慢慢睜開眼睛,迎著他複雜的目光,有瞬間恍然:這是那個沙場嗜血的殘忍之人嗎?怔怔地看著他,她想找到恨他的痕跡,卻感覺費盡了力氣。垂下眼簾,隻能在自己心底看到一片的淒涼,隻能自嘲一笑。笑容顯得如此不真實!

唇角一抿,惆悵一點點滲入他的眼角眉梢。申屠釋伸手去觸摸她臉頰,手指停在她眼角,指間溫柔地試圖將此間哀愁驅走,卻怕弄傷了她。又觸摸這一抹如夢如幻的笑容,手指更加放輕,生怕嚇走了它。

他們在這座梨花院落裏住下了。他整日陪在她身邊,哪兒也不去。他不再理會政事,不再提及與王宮與天下有關的事。

裏花園裏似住著一對普通夫妻,親密而和諧。然而水婆婆每每看到的,隻是主人對著夫人笑,深情款款,隱憂的眸子卻期待至深。幾個月後,水婆婆便發現了夫人有懷孕的現象,告訴主人之後,見到了一個很不一樣的主人,很不一樣,卻可以理解。

“我們有孩子了!元葳!我們有孩子了!”大夫剛走,申屠釋便抱著元葳轉向內室。此時天剛擦黑,晚膳剛剛撤下。他欣喜若狂,抱著她轉圈,大笑道:“我們有孩子了!”

“釋……”元葳微微呻吟。他終於將她放在床榻上,目光灼灼,有些手足無措,“哪裏不舒服嗎?”元葳輕輕搖了搖頭,臉上並不見喜色。申屠釋心裏一陣失落。這幾個月來她說很少的話,大都是簡短的回答。她依舊叫他“釋”,看他的目光卻極淡極遠。中秋之夜,陪她飲酒,直到她喝醉了,才有那一夜顛狂,才有了現在的喜訊。然而,她心裏並不想要這個孩子吧。自從回到他身邊,她一直都用不冷不熱的態度,間隔著彼此。

看著激動如同少年的男子變得憂傷,元葳終究忍住了衝上鼻端的酸澀,唇角彎出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