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你是女孩兒,他無論怎樣狠心,暫時都不會衝著你來,不過母後每多活一天,我就是橫亙在他心頭的一根刺,他始終會覺得不安,不安存在著,遲早要叫他想到你,現在母後去了,你的哥哥們也都不在了,我和他之間,二十多年,到頭來隻剩下你,所以……我的孩子,你將一生平安。”
隻說了這些,陽皇後似覺疲累不堪,倚枕歇息了一會,玲瓏看她闔上雙目,臉上竟無一絲一毫的神氣表情,若非她胸腔裏盤旋而出的一陣陣渾重悶濁的呼吸,就和死了沒有區別。她隻道她不會說了,誰知陽皇後又微啟一線,輕聲說:“玲瓏,你還小,有句話,你隻聽,一字別說,——除了中宮,無大事。”
她向嬤嬤看了一眼,嬤嬤上前將玲瓏帶走。
玲瓏不敢掙紮,慢慢地走出去,又猛地回頭,隻見宮女扶著母後躺倒,這一動,那袖子又捋了上去,露出枯瘦如柴枝的手,緊緊地握著,低低地叫:“皇帝!皇帝!”然後她的手猝然鬆開,順著床沿垂下,再也沒了聲息。
募地裏頭頂豁啦啦一陣巨響,蓄了半日的雨瓢潑般倒傾下來,並伴著雷電交加,把這房裏的聲息倒掩蓋殆盡。
嬤嬤宮女們手忙腳亂的,幾乎是強行地帶著玲瓏出了落儀殿,玲瓏哭得昏昏沉沉,冷雨朔風如同千百條鞭子,打在身上,片刻打濕了頭發衣鞋,漆黑夜空中閃過一道道淩厲閃電,照出一幢幢佇立不動的宮苑,風助其勢,枝葉搖擺如同鬼影無數。
或許是那一夜在她腦海裏留下無比淒慘而可怖的印象,以至於此後的五年內,她一直被噩夢所糾纏。
她把這個夢告訴乳娘,乳娘低頭想了好半天,才說:“娘娘太記掛你了,因此不願離開,下回夢見,公主要說:請娘娘不要再來,皇後娘娘疼惜公主,自然就去了。”
乳娘所說是民間常見的說法,父母故後,由於太想念孩子,生魂久久不舍遠去,便常常逸入兒女之夢,然而生人不能常久接觸鬼魂,會使身體變差,此時兒女若在夢中相告:不要常來——生魂便會逸去。
她知道乳娘害怕,這番話避重就輕,於是微笑,嘴角勾起一抹象母後那樣淡然而無瑕可擊的柔婉笑容:“若是母後想我而入夢,怎能令她失望?”
乳娘望著她的神色十分複雜,似乎摻雜了喜歡和懼怕,她也明白,這是因為,她們母女,太相像了。
陽皇後死後三年,中宮之位猶虛,後濟王選為太子,其母郭貴妃才得以母憑子貴,一步登天,冊後那天,後宮及各級誥命晉見,皇帝才見到揆違三年之久的長女,皇帝對著她的臉直發呆,但甚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