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們忙到天亮,終究還是沒有救回安悅園的生命,江雪送安悅園去火葬場,回來後鑽進房間裏,一直怔愣愣的沒有說話。
“你不去安慰她?”下午羅非繼續過來探望葉緣時候,如是問道。
“讓她安靜一下吧,有時候那些坎隻要自己能說服自己。”昨天被江雪拉著敘說了好久,她對江雪和安悅園的事情也算明白了。這應該就是一段孽緣,上輩子江雪癡癡愛著安悅園,卻被安悅園折騰得死都不能瞑目,重生之後,她本來是滿懷仇恨在伺機報複的,可惜她為免重滔覆轍將命運的方向扭轉得太大,又落入另外一張網。
這輩子江雪是厭惡安悅園的,並且痛恨萬分,可不知道為什麼,她不去倒貼安悅園了,安悅園反倒對她放不下忘不了,就算她被陳是非抓走囚禁,也不惜讓她誤會在暗中保護她,並且因為她而獻出生命——雖然葉緣並不認為安悅園品行有這麼高尚,大抵是昨天晚上是想趁機把江雪帶走並占為己有吧,江雪被他帶走說不定也是囚禁,那個男人一看就是這樣自私占有欲極強的的性子。
不過到底也是冒著危險救人的,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結果讓江雪徹底對他改觀。
葉緣搖搖頭,她似乎有點理解江雪的心情,沒有愛就沒有恨,其實江雪一直是愛著安悅園的,不論是前世今生,雖然前世被傷害得徹底,今生安悅園也用命來補償了,一切都可以抵消了。隻是這種事情說起來雲淡風輕,真正經曆過才覺得明白其中滋味,愛和恨,並不會那樣輕易被抹掉,至少在江雪的餘生裏,不論喜悲,安悅園都是其中一點朱砂痣了。
“說得也是,不過葉緣,聽說你今天並沒有上班。”羅非一臉驚訝,“作為a市兩間最大公司的uco,你居然敢偷懶?”
“那是請假,是人就有急事的時候,請假很正常,你又不是我公司的股東,憑什麼指責我?”葉緣依舊在忙手邊的事情,將請帖一一擺好。
“這話說出來就傷感情了,我雖然不是你公司的人,但在你偷懶睡覺長達四年的時候,我可是沒少幫助你們公司做事,你這是典型的過河拆橋!”羅非不滿。
年紀越大,越愛撒嬌,平時看著也有些沉穩了,在她麵前又原形畢露了。“不是你自己說朋友之間不用太見外嗎?”
“朋友也分三六九級親近程度的,你說說看,我在你這裏,算幾級?”羅非繼續胡攪蠻纏,一邊也順便和她一起書寫並整理請帖。
葉緣看也不看他,隻是輕嗤一聲。“有什麼事情直說吧,繞來繞去我都不耐煩了。”
“不愧是葉緣,就是聰明。聽說今天夜鶯夜總會被查封了,是你做的手腳吧?”她正好今天不上班,有的是時間和功夫折騰。
“隻是給司法機構提交了一些資料而已,主要還是洪省長願意相信。”洪時運那可是要跟金鬱金香死磕到底的,裏麵的深仇大恨誰都體會不到,隻要跟金鬱金香沾邊的,他都不會寬以處理,她隻是在這個時候,出一些證據確鑿的資料,讓洪時運有理由名正言順處理這些人而已。
正好,江家分給江氏的那部分遺產,原本也是江雪的,她也算幫了江雪一把。
不過不隻洪時運厭惡金鬱金香,她心胸也更是狹小,畢竟金鬱金香的人屢次害她,這口氣她咽不下去了,有機會自然很打……她不善良,真的不善良,對待敵人絕對心狠手辣,既然陳是非有膽子招惹金鬱金香,那麼幾十年的牢獄就是代價。
聽說他斷了兩根肋骨,傷還沒好呢就被關起來,心情一定糟糕透了。
太爽。
“送到嘴邊的餅誰會不吃,何況洪時運那麼討厭金鬱金香的人。”羅非說道,眼中有縷狡黠飛快掠過,特意加重了後麵的幾個字。
“哦,夜鶯有你的親戚朋友嗎?你怎會那麼在意?”葉緣不是沒聽到,但不想理會。
“我不是在意這個,話說你打算瞞我到什麼時候?”葉緣裝傻,羅非鬱悶不已。
“不知道你指哪件事?”他們交情也沒有到了坦誠相見的地步,何況她隱瞞的事情,何隻一兩件。
“金鬱金香。”羅非扣住詞眼,語氣加重,“裝傻也沒用,我都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麼。”
“我知道的和你知道的,終究是有差距的,我想聽你親口說。”羅非抓住她胳膊,眼中有著傷心和悲涼,“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難道你還不信任我?”
這表情也太誇張了,搞得她把他怎麼欺負了似的。不就是沒告訴他一些事情嗎?不過不告訴是好的,知道太多未必幸福。“是啊,我連自己都信不過,幹嘛要信你?”這世上,她真正信任的隻有李蓮。
“我……”羅非一時無語。
葉緣總算把請帖整理清楚了,拍拍手:“你別煩我了,快點回去辦你的事情吧,明天就要分派喜帖和伴手禮,我忙著呢。”
“你媽和杜叔叔的婚期鄰近,你很忙的我知道,所以其特意跟公司請假了三天,專門幫你打理婚禮事宜,順便給日後的自己取點經,怎樣,我這個朋友夠義氣吧?感動不感動?”羅非繼續嬉皮笑臉。
“你真的特意請假了三天幫我主持婚禮?”葉緣詫然抬眼。
“是啊,你難道不高興?”
“我隻是覺得,你這麼小年紀,能有多少經驗,會不會把我媽的婚禮搞砸了?”葉緣眨了眨眼,遮住眸中的動容。
其實羅非還算是蠻講義氣的朋友。
“去去去,烏鴉嘴,我有那麼遜嗎?再怎麼沒經驗也比你有,我都十九了!而你呢,十八歲,還睡了四年,說起來真正歲數不過十四,小屁孩一個!”羅非被她刺激到了,狠狠諷刺回去。
葉緣並不以為意。“既然這樣,接下來幾天就麻煩大哥哥了。”誰是小屁孩還不知道呢,她懶得解釋這種事情。
“不……不客氣。”羅非在她眼神下,沒來由打個哆嗦。他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心裏因為她的稱呼有些小小的不舒服。
他應該沒說出話……對吧?以前更毒舌時候,也沒見她往心裏去……所以她一定不會在意的。
兩人正聊著天,卻忽見韓東急匆匆走了進來,一路大呼小叫的:“老大,老大,大事,大事來了……”
葉緣朝羅非斜睨一眼。“你確定要聽我的私事?”
意思就是,你怎麼還不滾?
羅非聳聳肩,無所謂道:“反正很快就是一家人,分那麼清楚做什麼。”
什麼一家人,葉緣沒聽懂,也來不及問,就聽到韓東說道:“老大,你爸爸回來了,正在前廳跟你媽和杜叔叔說話呢。”
羅非驚詫不已:“小緣,原來你有爸爸啊,我還以為……還以為……”還以為葉緣是單親家庭,畢竟這麼多年以來,她都是和母親一起苦苦撐過來的,而且在她們母女倆口中,幾乎沒聽到這個人,那麼這些年,葉緣的父親到哪裏去了?作為一個男人,為什麼要拋棄妻女?最糟糕的是——葉緣的父親選擇在李蓮即將結婚的關頭趕回來,是幾個意思?
不會是想……
羅非不敢想象下去了。他抬眼看著葉緣,他隱隱覺得,葉緣一定會炸毛的。果然一抬眼,就看到葉緣滿臉的憤慨、痛恨以及驚懼。
嗯,憤慨他可以理解,痛恨,也可以理解。但為什麼有驚懼?
那個人畢竟是她父親,她為什麼要驚懼?那個人到底有什麼可害怕的,認識葉緣的這些年,除了李蓮失蹤那次,他可從來沒見過她這樣害怕。
心中微擰,不自覺走過去,拉住她的手,入手的溫度叫他小小瑟縮了下。好冰!
她一定很害怕的吧?
“別擔心,你還有我呢,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陪著你一起度過,你不是一個人。”總算能說心裏話了,葉緣總是拒他於千裏之外,真叫人心寒。
葉緣恍然從沉思中回神,眼中有幾許動容,眉眼盈盈望著他:“你說的是真的?”
雖然不厚道,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說一句——好可愛啊!像隻無助而無辜的小貓咪,好讓人心疼,好想摸摸頭……
羅非童鞋的心瞬間軟塌一大片。“嗯。”
“那你幫我一個忙好麼?”葉緣繼續開口,依舊軟的不行。
羅非鬼使神差,點點頭。“你說。”
“你先答應我。”
“好。”
“如果我出了什麼事情,看在我們多年友情的份上,平時幫我多照顧一下我媽。”她平時對這個朋友並不算好,但羅非應該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吧,她這個請求雖然有些不厚道,看在朋友一場份上,應該會答應的吧?
畢竟她又不是要他養母親,隻是想讓他閑時照看一下母親。
羅非下意識就答應了。“好……等等,你說什麼?你是什麼意思?”羅非腦子不笨,從十九歲就把家族裏麵一幹老人精收拾得服服貼貼看得出來,雖然在她麵前白癡了點,但智商絕對在線,很快就抓住了重點。“你有危險,是什麼危險?”
心思還真不是一般細膩。“沒有,我就是心頭有點不安,提前打個預防針而已。”昨天晚上在那個地方看到葉非,她心裏就一直不安到現在。她視力很好,雖然曾經有過幻覺容易出事,但已經被江雪的空間農場給熨貼了,所以她昨天應該不是幻覺。
但如果她不是幻覺不是眼花,父親也不可能在那個時段出現在那裏,而且還跟金鬱金香的人在一起……
腦海中似乎有什麼脫而欲出,讓她心慌得煩躁。
“你撒謊!”羅非急切之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說啊!”
葉緣被他眉眼間的焦灼嚇了一跳,感覺到手腕上被捏得疼痛,蹙了蹙眉。“跟你沒關係。”
這人真是無語,她都還沒怎麼呢,他急個毛線!
“是嗎?”羅非目光突然一厲,臉色板了起來。
葉緣點點頭。“是。”突然嗅到一股危險,有點心慌慌,為什麼?
話音落,羅非忽然一把攬過她的腰將她拖到懷裏,低下腦袋,在她唇上覆上兩片柔軟,狠狠碾壓著,不過幾秒鍾,喘著氣推開她,麵色赤紅,表情凶惡不已:“現在有關係了吧?”
葉緣傻眼。
一邊早被當作隱形人的韓東已經風中淩亂。這兩個孩子,連親吻和表白都不會,這麼別扭真的好麼?
羅非見她不說話,掐住她肩膀,目光直視她的眼睛。“隻有親密的人才能親吻,你已經親了我,以後就必須嫁給我,所以,作為你老公的我無法跟你撇清關係,你有什麼危險,必須告訴我,我們一起承擔!”
這什麼跟什麼?葉緣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
韓東扶額,小子厲害,才這麼把年紀,把妹手段一流一,連歪理都搬出來了。不過往日裏智商在線情商不在線的葉緣,這時候依然沒啥反應,是被嚇傻了沒反應過來還是沒戲了?
估計是後者多一點吧,畢竟葉緣天不怕地不怕,誰能嚇到她。但她那眼神……嗯,也不能把話說得太死了。
“葉緣,親了人不負責是耍流氓。”羅非一臉怨婦樣。
葉緣拍開他掐在肩頭的手,擰眉轉身,大步離開。“無聊!”
隻是羅非沒有發現的是,轉過身的她一臉的慌亂,如同一汪被擾亂了的春水,就連離開的步子也分外錯亂。
羅非一臉呆滯和沮喪。
他這是被拒絕了嗎?
難得鼓起勇氣,就這樣被拒絕了?
韓東看他那傻模樣,搖搖頭,在他肩膀重重拍了一下,也跟著離開了。
蝦米意思?“這算是安慰我嗎?”
羅非感覺自己更加沮喪了。
葉緣走近大廳的時候,正好聽到葉非的語氣不緊不慢傳過來,悠悠然然:“小蓮是我的妻子,名正言順的妻子,既然我回來了,她自然是應該回到我身邊的,所以杜斌,你才是第三者,不要再介入我和小蓮之間了好嗎?小緣是我的女兒,我好容易撿來生命,好容易一家人團聚,你說你愛小蓮,你願意看著她痛苦?看著我們完整的一家子妻離女散?”
葉緣心徒然一緊,如同被一隻手死死攥住,根本喘息不過來。
尤其是看到杜斌一臉的錯愕黯然和尷尬,以及母親臉上那絲來不及掩飾看到舊愛的欣喜和對新歡的愧疚組成的複雜。
她知道舊愛新歡是貶義詞,但這個時候,她忽然有點想揍母親的衝動,不論曾經怎麼愛過,這些年陪伴在身邊的一直是杜斌,母親不是沒有一點主見的人,當初決定要嫁給杜斌,必定也是深思熟慮必定也是認為他好的。現在看到“前夫”,又開始動搖了?
夾雜在兩個男人之間猶豫不定,不隻母親會痛苦,杜斌也會受傷的好吧。她微微闔上眼睛,深吸口氣,邁步走進門。
“小蓮,這是我們的女兒小緣吧?長這麼大了?小緣,我是你爸爸!”乍見到葉緣時候,葉非眼中閃過一縱即逝的貪婪和執念,隨後慈愛和思念完全覆蓋了上來,遮住了他所有的思緒。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葉非的感情依然不夠隱忍,那縷不善雖然閃得快幾乎沒人看到,葉緣還是瞧見了。
她對情緒和善惡特別敏感,那種獵物被獵人盯上的感覺,讓她心裏打咻的同時,更是堅定了自己的某些看法。
她走過去,巧妙避開了葉非的擁抱,而是徑直走到杜斌麵前。“杜叔叔。”
杜斌一臉挫敗的黯淡,看見她,神色愈發黯然。“你也是來勸我放棄的嗎?”
“我想問您,您愛我媽媽嗎?”葉緣問道。
杜斌雖然錯愕,卻也是毫不猶豫的。“愛。”
“那就夠了,不要放棄。”葉緣說道。
眾人皆驚。
李蓮蹙眉。“小孩子家家不要多管閑事。”
葉非:“小緣你胡說什麼,我才是你爸爸!”
杜斌:“……”太突然了。
葉緣不雷死人不罷休,目光如炬盯著母親:“媽,我問你,你愛杜叔叔嗎?”
李蓮看看葉非,又看看杜斌,糾結一番,歎口氣:“愛。”
“那你怎忍心傷害他,他從來沒有對不起你。”葉緣逼視母親,語氣不自覺加重。
“你……”李蓮本想斥責她沒有規矩亂插手大人的事情,但對上她的眼神,不知怎麼就心虛了,於是沉默不語。
“小緣,你太過分了,且不說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該插嘴,我是你親爸爸,於情於理,你都應該站在我這一邊,而不是站在外人那邊!”葉非麵色微慍,顯然沒想到自己女兒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說出這樣的話來。
“親爸爸?”葉緣嗤笑,咬著詞眼,一字一頓,“我、的、爸、爸,早、就、死、了!”
“你!”葉非被氣著了,一巴掌就朝她打過來。
葉緣一個閃身,飛快躲開,臉上帶著輕鄙的嘲諷。
“葉非,你有什麼資格打我?你有什麼臉回來?我的爸爸在我五歲時候就死了,死在1995年礦區塌陷事件裏!死在那年寒冷的冬天!這些年我和媽媽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和白眼,你在哪裏?我們可不是你的寵物,不是你想起來的時候就撫摸安慰,不想想起時候就徹底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