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瓷終於死了,她在最後一點神識飄散之時在心裏鬆了口氣。
這肮髒不堪又可憐至極的一生,終於結束了。
之前她從沒覺得原來死是一件如此痛快的事情,若早知道,或許她早該想方設法將自己弄死,好歹能逃過後來各種生不如死的處境。
是了,生不如死。
這個詞可真恰當。
眼前的一片青灰色漸漸清晰,卻不是什麼虛無之地,而是一頂繡著小鴨子的天青色床簾。
她緩慢地眨了兩下眼睛,盯著床簾頂上活靈活現成群結隊的小鴨子出神。
過了許久,她精神一振,忽然意識到這狀況不對勁,自己之前明明已經死了。
難道是被人救了?可是又有誰會為她找神醫來妙手回春呢?
而且她身上一點兒也不疼,就是動不了,好像是被鬼壓床了一樣,能活動的隻有眼睛。
陳瓷想掙紮,默默用了很久的力試圖挪動手,出了一身的汗也沒成功。
她累極了,想先喘口氣,誰知道一張嘴發出來的竟是哭腔,似是而非地嚶嚀一聲,驚動了床簾外不知道什麼人。
來人伸手撩開簾子,帶進來外麵的一小陣風,吹得陳瓷的眼睛又幹又澀,她又眨了幾下眼睛。
來的是個穿綠色對襟小襖的丫鬟,見她眨眼忍不住笑了起來:“呀,姑娘醒了。”
還沒等陳瓷作出反應,她又把簾子放下去了,步履匆匆地跑了出去,外頭隱隱傳來:“元胡,去跟夫人說一聲,姑娘醒了!”
姑娘。
多少年沒有聽到過這個稱呼了,她的人生自十二歲以後就變為了人間煉獄,十二歲前被喊作姑娘的日子反而像是曇花一現,遠不如加於她身的傷痛來得深刻,連她自己都快忘記了。
她動動指尖,慢慢感受重新掌握這具身體的感覺。
外頭又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一個藕荷色纏枝蓮褙子的少婦重新撩開了床簾,大概是來得太急頭上的梔子珠花都搖搖欲墜,別有一種嬌弱美感。
陳瓷一時之間沒有認出來這是誰。
直到少婦坐到床邊用手撫摸她的臉頰,溫柔地道:“我兒還有哪裏不舒服?”
陳瓷僵住了。
早就病死的母親,為何又重新出現在她眼前?
這是夢?還是死後的去處?
那隻香香軟軟的手還在探她的額頭,陳瓷有些不適,把頭別開了。
“蓁蓁?怎麼了?”徐秋雨感到奇怪,湊前些想看看女兒情況如何。
陳瓷下意識地又往床裏側躲了一下,她很不喜歡跟人有皮膚接觸,幾乎是一碰就感到惡心的狀態,即使眼前的人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她也無法親近。
陳瓷的異常讓徐秋雨開始焦急了起來,轉身吩咐丫鬟:“茯苓!去外院請周大夫過來瞧瞧!川烏,你去打盆熱水進來。”
候在外邊的丫鬟領命而去,院子裏有一會兒的雜音,片刻又安靜了下來。
這樣嘈雜的聲響讓陳瓷慢慢清醒過來,她仔細看了看床頂上用金色絲線繡的小鴨子,每一條絲線紋路都清晰可見,再真實不過。
可是她的左眼之前被火熏壞了,看東西都是朦朧的,而今卻是兩隻眼睛的視力都完好無損。
處處正常,因而處處奇怪。
“蓁蓁,讓娘親看看你退燒了沒有?嗯?”徐秋雨盡管擔憂,但說話還是盡可能溫柔,仿佛在哄一個三歲小孩“娘親就輕輕摸一下額頭,好不好?”
陳瓷這次忍住了沒有躲開她的手,兩隻眼睛冷靜地看著眼前的母親,她病逝太久了,久到陳瓷對她的記憶已經慢慢模糊,甚至連她臉上的神態也感到陌生。
徐秋雨探了探她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暫且鬆下一口氣:“退燒了,謝天謝地。”她把滑下來的被子掖回去,隻把陳瓷異常的沉默寡言當成了病後不適,“蓁蓁乖,讓川烏給你拿熱帕子擦擦身子,這樣病才好得快。”
陳瓷張張口,說了醒後的第一句話:“不要。”她討厭任何人碰到自己。
徐秋雨愣了一下:“你睡覺發了汗,不擦會著涼的。”
陳瓷久睡後的聲音還有些沙啞:“讓她們打熱水來,我自個兒洗。”
徐秋雨沒有多想,順口就應著:“好,讓川烏伺候你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