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透過重重紗幔,吹起納蘭慧千絲萬縷的傷感。慘白的月色透過一縷黑雲,傾瀉直下,掩住她明明滅滅的目光。納蘭敏望不見她的傷感,卻望得見她的身形微微晃動。
納蘭慧費力撐住身子,卻有一絲清涼鑽入自己無比混沌的大腦,原來納蘭家的確早有反意,自己也曾經費心守住這個秘密,不然,怎會放任那條直通府中的秘道存在了這麼久。
架上的書被風帶動,嘩啦啦翻起,突兀地打破剛剛的寂靜,密道中出來的正是早已入京的納蘭懷仁,他的確不需要齊王的同意來縛住手腳,隻不過將誼妃悄悄押至前線,來換做取得勝利的籌碼。
“姑姑,父親已經決意與落霞國聯手,事成後各分半壁江山。那時候姑姑仍是太後,天下卻已經是咱納蘭家的天下。”納蘭懷仁放肆的笑聲回蕩在淑房殿。
半壁江山,納蘭慧的雙手緊握成拳。心裏最後的底線,這江山必須是歐陽家的江山。先帝可以不愛她,她卻是唯一能替他守住江山的人,如今卻連江山也要被自己的娘家染指。
素日怨成曦帝對外戚無情,今日才知他的高瞻遠矚,防人之心不可無,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酣睡。她望著眼前越來越陌生的兄妹二人,眼前不時閃過的卻是幼時兩人承歡膝下,倚門嗅青梅的時光,再與現實重疊,令她搖搖欲墜。
“落霞國要如何才相信你是跟他聯手,而不是布局?”艱難地吐出這句話,納蘭慧覺得喉嚨仿佛被火炙過,痛到無法呼吸。就好象那日先帝掐著她的脖子,逼問秋實的下落。那一瞬間,也是這樣心如死灰,半隻腳踏進鬼門關。
“以誼妃為禮,自然相信。”納蘭敏的雙眸燦如流星,好些時日,納蘭慧都沒見過她如此華彩流章的雙眼。“我已宣她至淑房殿,她不敢不來。到時由兄長帶她從密道出宮,送至梓燦大營,神不知鬼不覺。姑姑與我隻管再演幾天戲,靜待塵埃落地,意下如何?”
納蘭慧溫柔地笑了,一如兩兄妹小時那般,將他們一手一個攬在懷中,“果真是大了,姑姑已經老了,沒有你們這樣的霸氣,更沒有敏敏你這樣的心機。姑姑一直以為,你處心積律想奪的,隻是明妃誕下的麟兒。姑姑一直以為,你想走的是同我一樣的路。”
她的手指撫過納蘭敏纖長的手指,微微的酥麻從納蘭敏指端微微掠過,納蘭敏卻並未不在意,“姑姑,敏敏隻是多條後路。”
納蘭慧鬆開納蘭懷仁,用手指撫摸著納蘭敏的臉頰,心內萬般不舍,卻隻能痛下決心。從小就疼這個侄女,宛如親生,沒想到今日結束她生命的卻是自己。
“以誼妃為禮,很好。紅顏禍水,成曦喜歡她實在是太多了一些。秋實,我既從你手裏奪了曦兒,就會待他一如親生。為了他的江山,我連自己的娘家也斷送了。”納蘭慧眼角的悲涼再也無法掩飾,大顆大顆的淚珠傾瀉而出,滴落在納蘭敏手上。
納蘭敏聞言抬起頭,滿臉盡是愕然。“姑姑,歐陽成曦不是你親生的,人心隔了肚皮,又何必難過,又說什麼為了他斷送了我們家,這是怎麼回事?”
“你錯了”,納蘭慧輕柔地笑著,一任淚水緩緩滑落,冰涼的濕意蔓延至全身。綱蘭敏的頭無端地暈了起來,初時一縷淡香若有似無,漸漸清晰,她心有疑惑,以手指向納蘭慧。
“敏敏,你心思縝密,姑姑為了成曦守住這大業,隻好取了你的性命。自然,姑姑也不獨活,黃泉路上跟你做伴。懷仁,姑姑不忍親眼見你父子死於非命,先陪敏敏走一步。”
納蘭敏已經沒有力氣,搖搖欲墜,被納蘭懷仁搶上一步扶住後背,急切地喚著,“敏敏,你怎麼樣?”望著納蘭慧,即迷惑又憤怒,同時被親情和仇恨糾葛,將他的臉扭曲到變形,“姑姑,你對她做了什麼?”
納蘭慧輕輕轉動著自己無名指上那枚碩大的祖母綠戒指,露出滿足的笑意,“七步海棠,難道你沒聞到香氣嗎?”她的嘴角也有一絲鮮血,如同納蘭敏一般,緩緩流下。
“到底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敏敏?”納蘭懷仁如同暴怒的獅子,掣出手中寶劍,架上納蘭慧的脖子。
納蘭慧用手輕輕推開,“姑姑已經用不著這劍。姑姑隻想告訴你,這天下是歐陽家的天下,姑姑雖是納蘭家的人,卻決不容你們有二心。哀家走到黃泉,也對得起先帝。”
納蘭慧望著納蘭敏至死不肯闔上的雙眼,輕歎一口氣,緩緩閉上雙目,最後一滴清淚緩緩落處地下厚厚的氈毯,沒有一絲痕跡。原來死到臨頭方知有些東西來得虛幻,不如舍去。
“誼妃娘娘覲見。”遠遠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因著納蘭敏的吩咐,內殿如今無人可以擅入。
紫檀木屏風之後,緩緩走來的正是紅棉,孤身一人,對上納蘭懷仁血紅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