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期待(1 / 3)

第24章:期待

他離開後,我好半天沒回過神來,沒見過這麼帥氣的房東,偶像似的。

很多次,我長時間看著鍾新的電話號碼發呆,終究打消了和他說話念頭,但我知道,我內心一直有種隱隱的期待。

接到鍾新的電話時,我正在距離殯儀館屍體冷藏室不足10米的值班室與其他幾個整容師一起吃飯。我放下飯盒接電話,一聽,是鍾新,心裏亂蹦起來。

鍾新說:“小瑩,今天我沒課,你有時間麼?”

我說:“有事嗎?”

“想請你吃頓飯。”誰也不能否認吃飯不是事情,相反,吃飯還是大事情。

我的臉霎時變得通紅。周師傅說:“小齊,怎麼啦,出啥事了?”我難為情地笑笑,不置可否。

從鍾新的語氣中,我已經嗅到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一股暗流翻湧的勢不可當的情感狂瀾,它將席卷而來、吞沒一切,這既是我渴望的,又是我害怕的。我猶豫了一會兒,說:“好的,等我下班吧。”

121

出租車飛快地向鍾新所說的名人咖啡屋駛去。

走向鍾新的一刹那,我腦子一片空白,沒有任何詞語與色彩。然後,看見鍾新的手,它寬厚溫暖,伸了過來,緊緊抓住了我,那種力度使我害怕。刹時,我的手被融化了,熱度通過我的掌紋、胳膊、慢慢傳遞然後滲透到我的心髒。

鍾新說:“小瑩,我們不喝咖啡,咖啡苦。找個地方喝酒吧,喝個一醉方休!怎麼樣?”

酒逢知己者飲,我想:“以前在局裏喝的是什麼酒?哪一次是自己心甘情願去喝的?沒有比與鍾新一起喝酒更快樂的事情了,”

我很讚同,說:“好啊,一醉方休!。”

鍾新說:“今天就喝啤酒,喝個痛快!”

我傻傻地被他牽著,失去了方向。我們走進的並非飯店,而是賓館。

房門關上的一刹那,彼此愣了愣,仿佛期待某種事情發生而不知該如何發生一樣。擁抱、親吻,還有做愛……但是,此時,我們親近的眼神中卻有一絲敬畏,我們的身體彼此還很陌生,我們即將燃燒的激情慢慢積攢著,積攢著。彼此的眼睛既在不斷尋找著對方又在慌亂躲避對方。

我們需要從普通朋友開始。

鍾新對我做了個手勢,說:“齊師瑩同學,請坐!”

我規規矩矩地坐下了。

他在我旁邊坐下來,啤酒一溜煙地被擺在了茶幾上,他從皮帶上弄下鑰匙,撬開了第一瓶,接著又撬開一瓶,放在自己麵前。

“來,喝!小瑩!”鍾新舉著啤酒瓶。

“喝!”我也舉起酒瓶。我沒有等著鍾新先把酒喝下去,而是仰起頭,把那硬硬的瓶口對著自己,讓整瓶酒傾瀉下來,準確點兒說,是灌。突然覺得自己也粗獷起來,酒能壯膽,一仰脖子,一抽酒瓶,液體就下去了,然後它們把胸中的火傳遞給胃壁,任它燃燒。

這是痛快而又輕鬆的,麵對自己的愛人。這麼多年親近的陌生,這麼多年陌生的親近,或許,隻有喝酒才能給彼此找一個放縱的理由。我第一次被酒徹徹底底打濕了,酒給我的膽量和理由使我話多起來,我眼神迷離:“鍾新,鍾新,你知道你有哪三件事感動我嗎?”

鍾新說:“你說。哪三件?”

“第一件,你聽我講我的故事時流淚。”

鍾新說:“你怎麼知道?”

我說:“我看見了,在火車上。”

鍾新說:“沒有呢,我隻是眼睛有點癢。”

“你騙不了我。第二件,你半夜為我偷偷掖被子;”

鍾新說:“你不是睡著了嗎?”

我說:“沒有,怎麼可能睡著呢?第三件,你在大庭廣眾之下吻了我……這些,對我來說,是新鮮的,從來沒有人為我做過……”

鍾新很意外的表情,起身,走過來,把嘴唇輕輕擱在我翕動的嘴唇上,沒有動。他的視線下垂,看著我的鼻尖。

一絲顫栗的情感傳遍了我的全身。我的嘴唇輕輕張開,胸微微起伏著,我期待著,期待著鍾新的下一步。我相信,從他的眼神,那是愛,不必言說的愛。

鍾新沒有動。

過了很久,在我看來幾乎有一個世紀,他的手擱在我的胸脯上,像個孩子。然後,嘴唇狂熱地輕咬著我微張的嘴唇,我臉頰發燙,手臂緊緊繞在他的頸項上,輕喚著:“鍾新,鍾新……你愛我嗎?”

“小瑩,小瑩,我喜歡你,從小就喜歡你,喜歡了你這麼多年……”我一連聽到了三個喜歡,我的淚流了下來。我相信他是愛我的,隻是,他的愛,是深沉而含蓄的。

鍾新抱起我,把我放在了床上。

我的手,放在鍾新潮濕的後背上,鍾新俯下身一次次親吻我的嘴唇,我們糾纏在一起,捆綁在一起,一刻也不肯離開。我渴望鍾新更深地進入,我是神秘的幽泉,已經隱匿在深山多年,有一種無人問津的寂寞。但是,我天性又是高傲的、不容被玷汙的,即使從岔道擠進一條汙流,也要把它趕走。

鍾新好像再沒有別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感覺,他希望引起我的關注,希望我能永遠記住他別忘掉他,一定的。他隻知道更緊地靠近和擠壓,或許,他想鑽進我的體內和靈魂深處。潮濕的、溫暖的……這一切勾起他年少記憶的江南水鄉。

一望無垠的草原,天邊是嫋嫋炊煙,清晰的遙遠,那是我和他的故鄉,我們躺在一張青青的木筏上,隨波逐流,任意東西。耳邊的清脆歌謠,把整個世界變成了一塊綠汪汪藍瑩瑩的水晶石。那塊水晶石,需要用聲音去捕捉。

我呻吟著,於是,抽象的幸福變成具體的語言。這些語言是零碎的,樸質的,沒有裝飾的花邊,但這種語言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溫暖與妖媚。

現在,我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完完全全地袒露自身,沒有一絲的羞慚與遮掩,把自己坦坦蕩蕩地交出去。肉體不再隻是肉體,它已變成靈魂;而靈魂也不再隻是靈魂,它已變成肉體。

我渴望和鍾新能一直這樣,直到彼此耗盡貯蓄的所有能量。

原來,我根本是沒有抑鬱症的,而以前之所以有那些症狀,是因為未見鍾新而積攢下的相思和憂愁。

鍾新的電話響了,他看了看,並不接聽,自言自語地說:“這回豁出去了,看能把我怎麼樣?”我很奇怪,問是誰。他說:“我嶽母。”

“今晚不回家嗎?”我問。

“不回去。”電話仍然頑固地響著,鍾新幹脆關了手機。

我們糾纏了整整一夜。

這一夜的戰爭,無所謂勝負。這是一場可怕的滲透戰,我們的血液因為酒精的慫恿而跳躍,當然,也是我們故意的,故意對酒精的放縱,為的是讓熾熱的滾燙的血液交彙在一起,在此之前我們是兩個人,成為一個人後,這個人會變得敏感而脆弱。

我戀愛了。

原來真正的戀愛是這樣的:任何時候,特別是一個人,嘴角微微上翹,想笑,時時刻刻想著這個人,想著他的眼睛,想著他看自己時的那種眼神,想著他的身體……眼睛盯在門口時,門口就出現他風塵仆仆走來的樣子;盯著沙發時,他就坐在沙發上,笑盈盈的。

122

鍾新還不知道我的工作。雖然他多次提起,但我都以在美容院裏工作搪塞過去了。

我的生活,又慢慢進入了正常軌道。但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

整容組共7個人,每周整容組都要留一個人和火化組的同事一起值夜班,殯儀館是全天24小時服務,所以,晚上也跟白天一樣,要不斷地接屍體、冷藏,一些急需火化的屍體,需要半夜起來為死者化妝。我每周輪值一次夜班。

我極不願意值夜班。夜裏給屍體化妝的感覺怪怪的。有天夜裏,我給屍體做麵部清洗時,突然從屍體的嘴裏飛出一隻蟲子,我嚇得半天驚魂未定,心裏直念阿彌陀佛。

每天,我清清楚楚看到死亡。

整容間的隔壁是冷藏室。我經常看到慘不忍睹的場景,聽到淒慘的哭聲。26個字母編排著的冷藏櫃,如同一堵明晃晃的牆,裏麵安睡著因各種各樣原因離開人世的人。有一天,一群人攙扶著一個60歲左右的女人來到1號冷藏櫃前,裏麵睡著她從八樓跳下去的27歲的兒子。母親的手在兒子頭上撫摸著,手指穿過發絲,停歇在蒼白的額頭上,她口裏喃喃地喊著兒子的乳名,久久不肯離去。

我遠遠站著,眼裏掠過一絲溫熱,接著,我看到母親被強行背走,隻是這個母親已經沒有絲毫的氣力了,沒有哭聲,沒有眼淚,隻有僵硬的表情和癱軟的身子。

冷藏櫃的對麵是一方黑板,上麵是一個冷藏表,寫著櫃號、姓名、性別、地址、存放時間。在姓名那一欄,會經常出現“無名屍”這三個字,每每看到這三個字,我就一陣心痛。

完全的整容要先把屍體裏裏外外洗個透,再換新衣、理發。還得一點點按摩皮膚的裸露部分,從整個麵部到雙手,都要反複搓揉,使皮膚像活人一樣富有彈性,然後才是化妝美容。化妝美容後,給人以安詳睡去的感覺。 在工作的過程中,我已經能從容地去做這些。我由以前的惡心、害怕到現在的平靜。這對過去的我來說,是不可思議的。我知道,我必須適應,必須堅強。我感激這些屍體,是他們,我才能在北京比較體麵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