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蠢蠢欲動
鍾新臉色看上去不怎麼好,笑得很勉強:“人家喬大哥是高級滑雪愛好者,當然棒!”
喬大哥說:“走,小丫頭,去滑雪,先在山腳滑著試試。”
我有些蠢蠢欲動:“好,那我試試。”
喬大哥笑著說:“人家教練指導費每小時是150塊,你的,就免了!”
穿上鍾新的行頭離開他時,我看了他一眼,他也對我笑笑,擺了擺手,我想自己那憨態笨拙的樣子一定讓他見笑了,或許,潛意識裏,他會把眼前的我與我母親齊師瑩劃上了等號,還有那些遙遠的往事。
滑了20分鍾後我就進來了,喬大哥說來一趟不容易,要和鍾新繼續滑,鍾新雖然說他累,仍然與他去了。
大廳裏漸漸空曠且暗下來。
我吃完麵包後,喝了瓶酸奶,望著雪山,默默無語。
我不知道鍾新什麼時候出現在我眼前,他好像不認識我,站在我麵前好久,那團身影,我是通過眼角的餘光察覺的,起初,我以為是個陌生人,當麵對他時,才發現是他。
他眼神慌亂,想逃避而又不忍逃避的樣子,語無倫次地說:“你……你是誰?”
“我……我是誰?”我愣住了,“我是小鬱呀!保姆呀!”
“哦,是嗎?小鬱?”鍾新努力把自己從遙遠的往事中拉回來的樣子,“哦,是的,你是小鬱,我剛才差點認錯了人。”
鍾新很快恢複常態,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腦袋:“唉!人老了,簡直糊塗了!”
傍晚,在向導的指引下,我們仨去農家樂吃農家飯。進大院,我第一次見到北方的炕,欣喜不已。脫了鞋爬上去,在矮桌邊躺下來,後背暖暖的,有說不出的熨貼。喬大哥指指我,對鍾新說:“你瞧這小丫頭,高興的!沒見過炕啊?”鍾新看著我,笑了笑。我說:“沒有啊,真好玩兒!”菜很快端上來了,除了我愛喝的土雞湯,還有窩窩頭什麼的,都是土得掉渣的農家特產。我從沒這麼開心過,上午在滑雪場吸納的寒氣此時通過這熱炕和湯湯水水,逼了出來,毛孔裏有著說不出的舒暢。
回到北京城,剛剛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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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總算有了一點點進展。
回北京城的路上,剛開始,我坐在喬大哥旁邊,後來,我嚷嚷著坐到了後排,也就是說,我和鍾新坐在了一起。
鍾新給我挪出地方來,臉上還是非常普通的微笑。
我的兩隻手,一直撐在座位上,左邊,能觸摸到鍾新的衣角。
喬大哥在前麵說話了,他哈哈笑著:“小鬱啊,跑到後麵去坐,是不是喜歡鍾教授啊?”
“是啊,是啊,我非常非常喜歡他。”我在“非常”兩字上加重了語氣。
喬大哥說:“哈哈,小丫頭膽子不小啊!那不喜歡喬大哥嗎?”
“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歡喬大哥!”我特意多加了一個“非常”。
說這些的時候,我沒敢觀察鍾新的表情,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這兩個男人可以把我的話當作開玩笑,也可以當真,隻是,不管是玩笑,還是當真,我都不願意被他們識破。
五分鍾後,我咬咬牙,左手一把抓住了鍾新的右手。
他的手指瞬間仿佛癱瘓了,毫無知覺。他的眼睛仍然看著前方,不動聲色。他的手太大,所以,隻有四根手指在我的掌心,我用了用力,他想抽回的樣子,輕微地動了動,繼續讓它們停留在我的手心,又過了一會,他完全把手指抽了出去,我以為他拒絕了,沒想到,他的手掌從外麵把我的手包裹起來。
車裏流淌著音樂。
這種煽情對於勾引男人是恰到好處的。從鍾新手的狀態變化,我能覺察到他內心的波瀾起伏。我的手成了一枚健身球,他自始至終把玩著、摩挲著,他的動作異常輕柔,有時是用他的大拇指尖在我的手背上劃著“一”字,有時是用他的掌心圍繞著我的指關節劃圈,他所讓我感受到的,是一個男人的溫度、力度、誘人的風度。
十指連心。
事實上,單方麵的勾引已經演變為男女雙方的手的偷情。偷情需要細節,還有必要的溫度,溫度是著燃點。我覺得我的計劃從此時才剛剛奏效。
突然,鍾新的手指伸入了我的掌心,先是一團,蜷縮在我的小手裏,好像在尋找避風港,接著,他的手指分散開來,從我的幾個指根進入,插入並穿過,和我十指相扣。
這是我沒有預料到的。
他手指的溫度在漸漸升高,從平和到溫暖到火熱,不僅如此,他的力量也在增加,因為我感覺到了輕微的疼痛,但又因為被那股灼熱包圍,輕微的疼痛成為一種令人心悸的幸福感。
手變成了眼睛、嘴巴、身體和語言,我突然產生了渴望親吻他的衝動。這種衝動僅僅在我腦子裏一閃,就迅速被我扼殺了。不,他沒有資格得到我的親吻,我憑什麼要去親吻他?真是太可笑了。這樣一想,我對他的恨意又占了上風,同時,毫不猶豫把自己的左手從他手指的枷鎖裏掙脫出來。
北京城亮如白晝。
我與鍾新一前一後下了車,喬大哥在後麵安置車,他要我們先上樓,說隨後就到。雖然距離家並不遠,但我與鍾新在夜裏單獨行走還是第一次。我想打破尷尬找點什麼話題和他聊幾句,但是,腦子裏空空的,他也恢複了常態,懶得理我,自顧自在前麵走。上樓梯時,他拿出手機,用顯示屏上的幽藍光亮照著我。
回家後他洗完澡就睡了,說很疲勞,不陪我們了。
喬大哥喝了杯鐵觀音,離開的時候,突然叫起來:“糟了!我的手機!”
“怎麼?手機怎麼啦?喬大哥?”我嚇一跳。
喬大哥說:“手機弄丟了!對,一定是丟在農家樂了。”
鍾新的聲音從書房裏傳出來:“那怎麼辦?不能說現在去拿吧?”
“還真得要拿,對,我先打一打。”說完,就用鍾新家的電話撥自己的手機號碼,關機了。
我說:“喬大哥,這麼遠,一個人去啊?要不,我陪你去吧!”
喬大哥說:“一個人去沒事的。”
梁愛珍說:“對,小鬱陪陪喬大哥,免得他在高速路上打磕睡。”
“就是嘛!”我毫無倦意。
喬大哥猶豫了幾秒,很高興,說:“走,丫頭!”
“好咧!”我忙進房間換衣服,又麻利地穿好鞋,和喬大哥一先一後地出了門。
我坐在喬大哥旁邊,車剛啟動,他就打開了音樂,我很喜歡的《回家》。
沒等我開口,喬大哥說:“丫頭,今天感覺怎麼樣?”
“很開心很開心!”
喬大哥說:“開心就好!交代吧,幹嘛從家裏跑出來做保姆?” 喬大哥冷不丁地問。
“沒……沒呀!”我吃了一驚。
“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你根本就不是做保姆的。”喬大哥的笑讓人摸不到深淺。
“那……那我幹嘛來這兒?” 我將頭一仰。
喬大哥說:“誰知道呢?你們這種女孩子啊!好奇心強,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我說:“好奇心強我承認,但我不是壞女孩子。”
其實,我對喬大哥有了好奇心,我渴望知道他的故事,沒想到倒先被他給盯上了。
“那當然,如果你是壞女孩,我就不會帶你去滑雪,就不會讓你坐我的車,是不是?”喬大哥爽朗地笑著。
我說:“嗯。說實話,我對你很好奇。”
“好奇?哎,真羨慕你們這樣年輕啊!可惜,我們一晃就是老年人了。想聽我的故事,是不是?”
喬大哥握著方向盤,眼睛專注地盯著前方,麵部輪廓分明。不知道他平靜的麵容下到底有著何等不平靜的人生,我側身看了他一眼,輕輕說:“是啊,想,非常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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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京龍滑雪場距離北京市區80公裏,從鍾新家出發要近兩小時。
車,一路拋棄著燈光,又迎接著新的光明。
喬大哥並不看我,在時緊時慢的旋律中,慢慢敘述起來,就好像講一個遙遠的故事:
“那我就講了,你可別煩……從哪裏講起呢?”他看看我又看前方。
“從……就從你出生的時候開始講,怎麼樣?”我說。
“哈哈,好家夥,那要講到什麼時候?好吧,那就從出生的時候開始講。這丫頭!我出生的時候,抗美援朝已經開始了。父親是炮兵團長,母親是搞後勤的,倉庫管理員,所以,我生下來就去了朝鮮。美軍一轟炸,我就往洞裏跑。後來,抗美援朝勝利回國,我是1954年上的幼兒園。我父親是個硬漢子,1947年遼沈戰役打四平的時候,他全身受了46處傷。……我們家兄弟姐妹5個,我排行老四。……你知道文化大革命麼?”
我有些茫然,說:“不是太清楚,但聽說過這個詞。”
“66年初,我隨父母還有妹妹到內蒙軍區,我正讀初一,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我穿上父親的人字呢軍裝、紮上軍腰帶、穿上將校靴,開始了打砸搶。66年我15歲,參加了紅衛兵。我們是紅五類啊,所以參加了紅衛兵。後來大串聯,兜裏一分錢沒有,遊遍全國。紅衛兵證就行。第一站沈陽,當時,好家夥,屁股長癤子了,他們坐火車去上海,我去了東北。那裏還沒開始,學生在上課,我們一去就攪和了,說還上什麼課呀,都不上了。又一站是武漢,到武漢,走不了了,我記得當時到了武漢大學,好家夥,裏麵貼滿了大字報,自己也看不懂。隻有看長江大橋,我們是小孩子,人多啊,火車也擠不上去,在武漢呆了7天。接著,又到上海,上海又走不了,擠不上火車。就逛街,那時,我兜裏有幾塊錢,但舍不得花。反正餓不著,接待站裏有泡飯。我準備再去新疆。這時,來通知了,說全部返校。我們回去後不幹紅衛兵了,那時抓紅衛兵的頭,我們是保皇派。67年我回河北老家。在農村鍛煉了半年,68年產5月複課鬧革命,沒上幾個月,初中畢業。那時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當兵,二是三個留一個當工人,其他插隊。我17歲當上了坦克兵,地點在內蒙,編製在北京。當兵第一年入團,第二年入黨,第三年上大學,當時我補了8個月的高中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