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正在亭子裏說笑，卻見府裏的丫頭春和過來道：“大小姐，姑爺來了。”一句話全場噤然，隻紫楓不知情，笑道：“今兒真巧，人都來齊了。宸曄大哥現在哪？”春和因說：“大老爺和姑爺正說話呢，大老爺剛起床，正在著兩個小廝扛梯子，要打掃屋頂的灰，湊巧姑爺的車就到了府門口，這會子大老爺著我告訴小姐二爺帶著客人見姑爺。大家湊到一塊聊聊才熱鬧。”紫荑不承想宸曄今日過來，到底有些尷尬。紫蔓問：“就他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來的？”春和道：“就姑爺一個人。”紫蔓鬆了口氣。
紫楓道：“那我們一起去東廳，大家一起吃飯更熱鬧了。”一時人又來至東客廳，大老爺正和宸曄攀談，大老爺因道：“昨日吃了酒，今兒頭還暈著赴不了你姨娘的壽筵。”正自說著一行人進來，紫楓向大老爺介紹了道清兄妹，又與宸曄見過，唐恒仙見那董道清一表人才，隻是略顯樸素了些，又見他妹妹及得上大戶人家的小姐氣勢，笑道：“果然紫楓的朋友都是讓長輩看著也放心的。董先生府上哪裏？何處高就？”董道清因說：“隻在一個學校教書，我們寒舍子弟並無府上，隻在上海租界裏租住。”唐恒仙一聽此言，臉色稍顯難堪，安慰道：“有道莫欺少年窮嘛，年輕人用心努力終究能飛黃騰達的。”董道清因他是長輩，想來他是舊朝遺老，思想難免腐了些，說話都是經世之道，心裏雖不甚讚同，但也虛心聽教，過後便忘了。唐恒仙知他們年輕人有許多話要說，長輩在場反不自在，便自出了門去和租了自家門麵的掌櫃聒噪。一時眾年輕人圍桌而坐，王宸曄居上，董道清與唐紫楓依左右而坐，宛珠坐於他哥哥那邊，紫荑居中，右邊是她堂妹。如此宸曄與紫荑竟是麵對麵坐了。紫荑命春和擺上果盤，又沏了六安瓜片來，宸曄隻笑看她行事，卻不發話，紫荑端茶至他麵前，抬眼見他還在瞧自己，又見道清自顧吃茶，便笑道：“你看什麼？”宸曄接了茶，道：“你今日的氣色比昨兒好百倍，可知我昨兒來得不巧，今兒才是巧，見你氣色好，我也開心。”紫蔓笑道：“姐夫也會拿姐姐開心，這還是我頭一回見哩，姐夫這心裏眼裏都是姐姐，這理自然是站在姐夫這邊的。”說著又見堂姐站在宸曄身後示意她閉嘴，又笑著拿了幾顆盤裏的花生米吃，那是冬和剛剝好的放在她的瓷碟裏。道清會意她說的“理”字，宛珠也似懂非懂，偏紫楓不明白，笑問她：“什麼理兒？”紫蔓待要胡編亂造一番，紫荑扭頭道：“無非是她的頑笑話，你還當真去問她。”說著遞了茶給紫楓，又朝紫蔓幹瞪眼。宸曄笑道：“昨兒我聽紫荑說邀請了你們兄妹來作客，紫楓對你的文章佩服得五體投地，今兒我特意看了報紙，確實寫得不錯，你這樣的文采可以出一本書了。”紫荑創建不清他說這句話的用意，若是指第一句，她確實心虛小小的瞞了他，但見他語氣平常，對道清是一番稱讚，她的隱瞞好似漫不經心一筆帶過，於道清來說，她與宸曄似乎無話不談，又拉開了她與道清的距離。隻聽得道清笑說：“你我相識多年，我的性情你也知道的，我寫文隻為針砭時弊，訥諫諍言，出書是其次，我沒有這個耐力。”偏偏紫蔓一語道破，笑說：“你沒這個興致也是因你一向淡泊名利，何苦不說出來非要自損幾句，若是怕我們多心大可不必，名利追求是個人自由，與你不相幹。”宛珠笑道：“紫蔓快人快語，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說著她倆碰了一杯。宸曄笑道：“我連日在置備婚禮一事，加上公司事務繁忙，也不曾請你去我家晨作客，倒是婚禮那日道清兄務必過來喝喜酒，我最想聽到你的祝福。”道清因說：“你們的婚禮，我定會參加。”宸曄又問紫荑：“你的伴娘是哪位？”這話問住了紫荑，她尚未準備過。紫蔓笑道：“當然是我，隻不知姐夫的伴郎找的哪位？長相如何，太差了可配不上我這位伴娘。”宸曄笑道：“道清兄做我的伴郎好何？”董道清喝茶的手懸在半空，麵色凝重片刻，欲拒卻不知如何回答。紫蔓笑道：“董大哥是個不解風情的人，你想那是站在台上，一個木頭人，一個兔子兒似的動來動去的，多不協調，倒是再擬個人選。”宸曄笑道：“那就請畢豫平好了。大家都認識。”紫蔓忙阻道：“他啊？若是他，那這個伴娘給宛姐姐當好了。我隻在一邊坐著吃喜酒。”紫荑道：“你不問問宛姐姐答不答應，直接把事情丟給她，也好意思？”宛珠笑道：“紫蔓不來我就來，橫豎你的婚禮是有伴娘的。”紫楓因道：“規矩可定了，走中式的還是西式的呢？”這事倒成了件緊要事。王公館作風新式，提出西式婚禮，因唐家大奶奶反對，隻想女孩子頭頂白紗，是個什麼鬼，今兒宸曄姨娘的生日，幾位太太正在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著唐大奶奶。宸曄笑道：“還不知道我們主張辦一次新式的，因是頭一次，剛我和你大伯提過，你大伯沒有意見，不過也要過了你大媽這一關，前幾日說過一次你大媽很反對，這一次我姨娘的生日，我家裏的幾個長輩估計又再提這件事，中式的辦久了不覺得新鮮，你堂姐我又不是第一次見，蓋上蓋頭我也知道新娘子的模樣，倒是西式在牧師前立誓，有親人見證，可以以誓明誌更覺誠意。”當著眾人宸曄並不回避，道清隻道：“無謂形式，心誠則靈。”紫荑臉紅了起來，又聽得他說得心有淒淒。宛珠也明白他哥哥心裏的苦，紫蔓也不便打趣，各懷心事喝茶的喝茶，吃果子的吃果子。惟紫楓笑道：“我也讚同辦西式的，隻當圖個新鮮熱鬧便好。”宸曄道：“正有此意。”幾個人吃著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