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飛卻得寸進尺,“謝風華,你是不是覺得,這世上沒人能奈何得了你?皇上昏迷了那麼久,你與定遠侯在朝堂上可謂一手遮天,就敢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謝風華敏銳地察覺到那股言外之意,心裏忽然覺得無比好笑。
自始至終,她都沒把這個喪心病狂的女人放在眼裏吧?
且不說趙沛還昏迷著,就算他清醒著,她好像也從來不顧忌他。杜平飛憑什麼以為,她之所以有這般作為,是借助了趙沛的勢?
萬千思緒從腦海中掠過,謝風華繼續不動聲色道:“杜平飛,這麼多年,你還沒看清局勢?我之所以站在這裏,你以為我倚靠的是什麼?”
那話裏濃濃的嘲諷和不屑,卻足以表明她的態度和立場。
杜平飛不自覺地抿緊了唇瓣,臉上努力維持的冷靜自持逐漸皸裂出一道道暗痕,露出此刻內心的惶恐和不甘。
一直以來,她都試圖說服自己,謝風華之所以能夠壓在自己的頭上,無非得了趙沛的了另眼相看。可剛才那句話,卻赤裸裸地將她的“自欺欺人”剖了出來,並毀掉了她殘存的僥幸和不安。
謝風華此舉,為的是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她謝風華之所以有這個底氣,倚仗的完全是自己的本事,根本就與趙沛無關。
這就像是一個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了杜平飛的臉上。這麼多年,她一直都明裏暗裏地與謝風華進行比較,摒卻了各種外界的助力,她有這個自信能打敗謝風華。可此刻讓她承認自己不如謝風華,簡直比死還要難受。
盡管不願承認,可她心裏依舊很清楚地知道,這是屬於她自己的驕傲。
——不能為人所知,更不能宣揚於世。
謝風華看著那張臉上變幻莫測的神色,心中卻是說不出的複雜。
這些年來,杜平飛單方麵地將她當成最大的假想敵,不管在什麼事情上,都要壓她一頭。她從來不屑於去理會,可沒想到會釀成這麼大的後果。
如果當初她讓杜平飛徹底死了這條心,是否就沒有後來那麼多事了?
思及此,她一反常態地重提舊事,直言不諱道:“杜平飛,以前我不跟你計較,不是怕了你,而是覺得沒有那個必要。可不把話說清楚,你還自己玩上癮了?難道你以為,我就沒有任何脾氣,可以任由你對我身邊的人下手卻無動於衷?”
前半句,依舊是那副不疾不徐的聲調,但後半句突然急轉直下,像是半空盤桓的鳥驟然俯衝而下,露出尖銳的長喙,直教人心神巨震。
她居然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
杜平飛臉色微變,心裏突然升起一股危機感。下意識就要遠離這個危險的人,可自己的手卻被她牢牢攥住,無論怎麼用力,都無法掙脫出來。
她頓時慌了,拔尖了聲音叫道:“謝風華,你別亂來,我可是梁朝的皇後!皇上都沒有治罪於我,你更不能動我!”
“你說得對!皇上不動你,我的確不能拿你怎樣。”謝風華拍了拍她的臉頰,齜牙冷笑,“但你最好祈禱皇上能一直護著你。否則,縱然是為了那些無辜枉死的將士,我也不會放過你!”
她像是丟什麼汙穢之物般,嫌惡地甩開了杜平飛。
許是被她那抹毫不掩飾的厭惡所刺激,杜平飛突然失去了往常的風度,不管不顧地拽著謝風華的衣襟,掄起拳頭就砸了上去。
她心中既怒又恨,滿腔的情緒在不斷翻滾洶湧著,甚至連話都不想說,唯有動手才是最好的宣泄。可她高估了自己的本事,拳頭還沒砸到謝風華的臉上,整個人已經被甩了出去,重重地砸了個鼻青臉腫。
這模樣,哪裏還有一國之母該有的氣度?
謝風華連多看一眼都覺得厭惡,也不指望能從她嘴裏問出什麼。腳步一轉,就轉到了蕭遙麵前,寒聲問道:“這些年,你替杜平飛做下的事,從此以後我可以不追究。但你必須要告訴我,竇家父子如今在何處?”
“謝元帥!你憑什麼以為我會告訴你?”蕭遙冷眼旁觀著她二人的爭執,心中早已驚駭不已。隱約中,他覺得自己能趁此機會窺探到以往所不知的隱秘,哪怕頂著被謝風華遷怒的風險,依舊倔強地不肯低頭妥協。
他想要從這個人手裏爭取回主動權!
謝風華少見的煩躁,“蕭遙,當年我救了你的命,可不是為了讓你今天來跟我作對的。你應該清楚,當初我能救下你的命,今天同樣能收回來。”
蕭遙已經聽不進後麵的話,滿腦子都是“當初我救了你一命”這句話。
多年的認知於此刻崩塌,他猛地抬頭瞪向杜平飛,赤紅的雙目裏情緒複雜難懂。
謝風華還沒來得及問什麼,卻又見他收回了目光,低垂的眉眼隱在她的陰影下,憑空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孤寂。她皺了皺眉,卻聽他低聲說道:“謝元帥放心!竇家父子現在很安全,可我還與杜皇後有些恩怨沒清算,請恕我不能將那父子倆的位置告訴你。”
“你這是在跟我討價還價?”謝風華冷下了臉。
蕭遙知道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連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我可以跟你保證,竇家父子定會安然無恙。”
謝風華靜靜地審視著他,似乎在辨別他話中的真假。片刻後,她也鬆了口,“你最好說到做到。否則,這條命,我會親自來取!”
沉重的殿門吱呀打開,她看了看那對主仆,邁開步子離去。
鳳儀宮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蕭遙慢慢朝地上趴著的杜平飛走去。他的動作很慢,脊背微微彎著,像極了被生活壓製多年的老頭兒。短短的一段路,他卻像是跨遍了千山萬水,終於到達杜平飛麵前時,整張臉上還透露著長途跋涉才有的疲倦。
他將杜平飛小心地扶起來,一如以往那般恭敬體貼。
可杜平飛卻發覺有什麼不一樣了。
她提心吊膽地觀察著他的神色,手背被他微涼的手指劃過,引起一陣冷顫,心頭的不安越來越濃烈。許是想要挽回什麼,她猛地抓住蕭遙的手,急道:“蕭遙,你別聽謝風華的胡言亂語。她心思歹毒,極大可能就是在離間你我……”
“哦?是嗎?”蕭遙眉眼低垂,“那請問,你我之間有什麼可以讓她離間的?”
杜平飛一怔,還沒來得及辯解,卻又聽他問道:“或者,我換個方式來問,你我之間還存在著什麼誤會麼?”
他著重咬了“誤會”二字,可杜平飛聽了,心裏陡然生出一股害怕,不自覺地放開他的手,連連後退了幾步。
蕭遙頓時譏諷笑道:“皇後娘娘,不能怪謝元帥見縫插針地離間你我。實在是你我之間存在著讓人見縫插針的理由。就這麼說吧,當年的事,你到底隱瞞了多少真相?又顛倒了多少是非黑白?”
杜平飛腳底驀地竄上一股寒氣,“蕭遙,你居然不相信我……”
“我信你,可是你做了什麼?”蕭遙逼上去,一字一句地問道,“當年你說,你救了我的命,這到底是真還是假?”
“你懷疑我?”杜平飛驚叫出聲,“就為了謝風華的幾句話,你居然就懷疑我?”
蕭遙神色不動,“她沒有騙我的理由。”
但是,你有!
杜平飛心裏一涼,猛吸了幾口冷氣,指著殿門的方向厲聲叱道:“你給我出去!”
“問完該問的,我自然會出去。”蕭遙少見地忤逆起來,執著於一個真相,“我就問一句,當年救我的人,是不是你?”
“你懷疑我,我還能說什麼?”杜平飛眼神閃躲著,別過臉,沒敢看他的神情。殊不知,這閃躲落在蕭遙的眼裏,已然成了心虛的表現,心裏忽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期待能從杜平飛嘴裏聽到不一樣的解釋。可等了許久,依舊沒等到杜平飛的隻言片語,那股失望瞬間如潮水般將他整個人淹沒。
還用問什麼?
或許在聽到謝風華說出口的刹那,他就已經知曉了答案。
可說到底還是不甘心!
那抹失望瞬間刺痛了杜平飛,她想起過往的一切,突然無法看清自己這麼做的用意。
蕭遙似乎也失去了繼續求證的勇氣,臨走前丟下一句話,“皇後娘娘,你跟謝元帥爭了那麼多年,到頭來又得到了什麼?爭來爭去,到頭來都不是自己的,有意思嗎?”
有意思嗎?
杜平飛也不停地在問自己,直到天黑了,她也沒有想出個答案。
卻說,謝風華出宮後,又跑去了杜成淵的府中,關起門來拳打腳踢了一番,回到定遠侯府中時,恰好遇到了宮中來報信的宮人。
一番詢問下,她才知道,昏迷許久的趙沛終於醒過來了。
定遠侯夫婦立即進宮。養心殿外已經聚集了不少朝廷重臣,見到夫妻二人,連忙作揖行禮。恰在此時,孫明遠從裏頭走出來,看到元旻舟立即喜出望外,連忙拉著他的手往裏走。
這兩人的親近之舉,引起了在場其他人的注意。
一時間,無數道好奇的目光紛紛投向謝風華,似乎都在期待她的反應。
而謝風華的反應,自然是沒有反應。
旁邊一大人問道:“元少夫人,您難道就不好奇,皇上醒來就喊定遠侯進去的用意?”
謝風華瞥了眼旁邊同樣興致勃勃的幾人,不鹹不淡道:“陸大人,妄圖揣測聖意,據說那是朝廷大忌……”
看好戲的幾顆腦袋齊唰唰地縮了回去。
沒了旁人的打擾,謝風華頓時耳根清淨。她雙手抱臂,懶洋洋地靠在一旁柱子上,也在暗暗思索著趙沛的用意。
這個時候,趙沛醒來了,不得不說很及時!
作為一名審慎的帝王,趙沛醒來的首要之事,應該要去查昏迷多時的原因。難道他要將所查之事悉數交給元旻舟?
正百思不得其解間,養心殿內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謝風華認出那是唐賢妃的聲音。
殿內的動靜瞬間驚動了殿外等候的大臣,緊接著,習祿帶領禦林軍魚貫而出,走在最後的是麵色灰敗的唐賢妃。她的發髻早已蓬亂不堪,嘴裏被塞了布,雙臂被禦林軍控製住,再也沒有往日光鮮亮麗的一麵。
群臣中紛紛響起一陣吸氣聲,眾人雖不知發生了何事,可在看到後宮妃子落得如此下場,紛紛夾起了尾巴,安分地站到了不遠處。
就在這時,忽聽太監高聲唱道:“皇後娘娘駕到——”
眾人紛紛整理衣袍下跪行禮,唯獨謝風華依舊直挺挺地站著,厲目掃向杜平飛走來的方向。四目相對間,謝風華很快就移開了視線,杜平飛臉色難看地瞪了她一眼,又讓在場的大臣起身,這才看向被捆綁的唐賢妃,沉聲問道:“賢妃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