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一再向他教誨。一,而再;再,而三。在傳授了最主要的發放、施為暗器之後,老太爺總是再四、再五,重複重複又重複,教授並強調了這句話。
總括而言 ,就是學了這些絕技,是為了幫人,而不是害人。
最後,問他:“你明白了沒有?”
青年回答:“明白了。”
“報仇也是另一種惡行,隻有報恩才是美德。”老爺子眼神裏流露著愛憐之色,但還是不放心,又問:“個人是微弱的,團結才是力量。聽懂了嗎?”
青年看著自己白生生但指節暗露青筋的手指,清楚回答:
“聽懂了。”
然後老爺子才感到滿意,揮手遣兩名眉清目秀的僮子,抬起擔竿著他離去。他手上還有千百件要事,以及千百名同門子弟的人事,要他解決、定奪。不過,他目送膚色白皙眉目有點妖嬈的青年離去時,眼色依然有憂邑。
聽懂了。
但不代表同意。
明白了。
也不等同實踐。
蒼白青年端莊持重的坐在滑竿上離開“四句庭”,當他轉入了屬於他自己範圍的“豔罩門”時,他的坐姿忽然變了,身子僂佝了半截,搖哆著膝腿,他凝視自己白生生的手指,然後低聲如呢喃般的在心裏說一些語言:
殺人,是惡行。
殺一人,是罪行。
可是,殺百人呢?
是強敵。
殺萬人呢?
是無敵。
殺千千萬萬人呢?
那就是開國梟雄、蓋世英雄了。
想到這裏,他目光一凝,吩咐:“停。”那兩名抬抬竿的僮子,也真是說停便停,聞聲即止。
蒼白如雪的青年說:“放下。”二人徐徐將擔架放到庭院石磚上。
那青年的目光,聚焦在正從草叢爬過石板的一條蜈蚣身上。
一條色彩斑斕、妖豔無比的蜈蚣。
青年若有所思,然後問兩名僮子:“要是暗器就像這蜈蚣那麼多的爪子,又能操作自如,你們說,這是不是我們暗器該走的路子?”
兩僮子目光茫然,似還不能理解他們少主話裏的玄機。
臉色如刀的青年此時神色有一種說不出的妖嬈,微微一哂:“算了吧,我才不會問你們隻懂單和雙的家夥,懂不懂我的道理。”
然後他自己低聲盤算,像在苦思破解一道難懂的術數天機:
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是很微小的…………
可是,一千人呢?
一萬人呢?
十一億人呢?
一個人是很渺小的…………
如果能以一個人震懾住千萬人呢?
一件暗器隻能殺傷一個人…………
可是——
這個繁華盛世的人,特別喜歡欣賞一樣事物:
煙花。
這個地方的人,常常以看發放煙花為榮,以觀賞煙火為娛。
為什麼?
因為放得漂亮的煙花,特別花錢,而且,因為平日禁止煙火燃燒,隻有特別節日和朝廷官府下令,或是高官貴人授意,方才可以燃點煙花。
也許還有一個理由:
因為煙花燦爛,而且短暫,就像流星。
人們特別喜歡這種燦爛而短暫的事物,正如人多惋惜早夭的天才,輕視老而彌堅,小覷了大器晚成一般。
鄉下的人,都愛看煙花。
因為不容易看到這人造的美景良辰。
愈是大城裏的人,也愈愛看煙花。
因為這刹瞬芳華,讓人心醉,但又不能天長地久,讓人心碎。
極歡娛的但卻無法擁有,就像人在性愛時的厚積薄發的高潮一樣,更讓戀人事後繾眷、回味。
人常會記得也常會與人說:
啊,那天晚上的煙花特別燦爛——
可是,誰也不願再提那天晚上的寂寞。
日後,更沒有敢憶記今晚的淒厲。
?這個小城裏的人,也同樣愛看煙花。
這是個特殊的節日,官府頒令,可以有這樣特殊的節目:
發放煙花,全城點亮!
城裏的人,一家人樂融融的,成群結隊鬧一團的,你儂我儂相依偎的,都仰著脖子,蓬——蓬——蓬——隻見一道又一道的煙花綻放,一次又一次的讚歎與羨豔的歡呼中,照亮了彼此的容顏。
一道一道的光,閃爍在大家的顏麵上,大家眼裏,閃動著鳩飲狂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