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九尋到一個避陽的巷角裏,低頭舔舐掌心的傷痕。因著剛才的一通狂奔,前爪被尖利的石子割破,血流不止。
時至正午,日光更盛。一小束陽光灑在但九的鼻尖。但九翕動鼻翼,仰頭四十五度角去看湛藍如洗的天空,還有天空上頭散散浮著的幾朵雲瓣。
唔。好像棉花糖。
但九微張開嘴巴,露出上下四顆犬齒,幻想自己啊嗚一口咬下,白色糖絲入口即化,齒頰都留著幾分甜蜜。
因著這想象,但九愉快起來,琥珀色的眼瞳微眯,短短的尾巴左搖右擺,暫時忘記了窘迫荒唐的現實處境。
從一個根正苗紅的社會主義接班人,到一條血統純正的小土狗,與但九而言,不過是眼睛一闔一睜的事情。
很久之後,但九苦苦回憶自己作為一個普通人類的最後一天,仍是尋不到有關變身征兆的絲毫線索。那天和平時並沒有任何不同。她踩著高跟鞋一路飛奔,在最後兩秒鍾裏按上自己的指紋。五十多歲的頂頭上司再次躁鬱症發作,一揚手,一遝a4紙紛紛揚揚散了一地,像是下了一場短暫的雪。等到忙完手裏的事情已經過了午休時間,經理敲敲她的桌子提醒她,半個小時後會議開始,不要忘記把資料複印好發放下去。
但九摸摸癟癟的肚子,從包包裏翻出兩包旺旺雪餅,再去茶水室裏接一杯熱水。
會議的內容仍是老調重彈。ppt的圖片光影變化,分作兩排的人員中已經有一半昏昏欲睡。但九坐在正數第七倒數第二的位置上,500ml的溫水下肚,暫時緩解了胃部的絞痛,她鬆懈下來,也隨大流地打起了瞌睡。
再一睜眼,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雙腿被一把攥住,但九倒懸在半空。一把沾著血漬的菜刀在她腦袋旁邊晃啊晃,寒光閃閃。
滿身油漬汙痕的邋遢漢子打量著她,搖搖頭,又轉臉向身後道:“這隻忒瘦了些,尾巴也斷了一截,莫不是有什麼毛病吧?”
後方傳來一個嘶啞難聽的公鴨嗓。但九沒太注意那人說了些什麼,隻拿眼盯著麵前的好大一桶汙水。
水麵平波無瀾,清楚倒映出她如今的模樣。
直愣愣的三角豎耳,灰撲撲的瘦條身子,以及不斷在漢子手中掙紮撲騰的短小四肢。
但九眨眨眼睛,水裏頭映出的那隻狗也跟著眨眨眼睛。但九張開嘴巴,那個影子也齜牙咧嘴,吐出一條鮮紅舌頭。但九深吸一口氣試著發聲,然後喉部摩擦震動,她清楚聽見一連串的犬吠。
但九的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
不過是在會議上偷懶打了一會盹,怎麼這會子就成了這副模樣?
那個漢子的穿著發式,也明顯不是現代人的裝束。
還有……
但九抬頭看了眼血淋淋的菜刀,艱難咽了口口水。
身後響起一陣激烈的應和聲。但九僵硬地轉過頭去,看見了困在豁大鐵籠裏,一群衝她汪汪不停的……
同類。
但九搖搖頭。不不不,這不是真的。這不過是個太有實感的夢罷了。隻要醒過來,她就還是那個在寫字樓裏受著領導氣的小白領,喜歡旺旺雪餅,最愛爽歪歪。年末拿了雙薪就趕緊去訂火車票,然後在熙攘擁擠的車廂裏熬過十幾個小時,出了站就看見媽媽不遠處向她微笑招手。
她眼裏蒙了點水氣,同時揮起瘦不拉幾的爪子,狠狠啪了自己一下。
把自己打醒,趕緊脫離這個荒誕不經的夢境。
臉頰上卻傳來真切銳利的痛感。
漢子愣了愣。手裏的小灰狗像是瘋魔了一樣,扭動著明顯可見根根肋骨的身子,揚起爪子左一巴掌右一巴掌,真心實意地招呼在自個的狗臉上,他瞧著都替它疼。漢子心裏越發確定了這是條瘋狗,雖是沒了用處,放出去咬了人卻也是大麻煩,索性一刀子下去,絕了後患。
但九本來還在忍著痛抽自己,背後的絨毛卻是自發察覺到一股寒意,瞬間直立起來。她木愣愣扭過頭,正好看到立在頭頂隨時準備落下的菜刀。
手裏的土狗適時地停止了撲騰。漢子對它的配合表示很滿意,再沒有猶豫,手起刀落。卻沒想本來呈半呆滯狀態的小灰狗毫無征兆地發難。抬頭,張嘴,啊嗚一口。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漢子吃痛鬆手。但九舔舔嘴巴,撒爪狂奔。
身後的狗吠震天。一幫子汪兄汪弟抓撓著鐵籠,眼神裏半是震動,半是欣羨,看著前幾天還被它們欺負得哀哀慘叫的小灰狗搖著斷了一截的尾巴,在一陣飛揚塵土中,迅速不見。
但九一路向前,不期然衝到了人潮熙攘的街道上。四周都是移動的,不同樣式和顏色的衣袍和鞋麵。她左突右衝,小心翼翼躲避著四麵八方湧動的人流,終於看到個無人僻靜的巷角,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