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章 ·前塵往事(1 / 2)

前章

袁大學士袁長卿才剛下朝,就被等候在宮門外的下人急急叫回了府。

於是滿朝文武便都知道,袁大學士的夫人侯氏似乎又不好了。

這是今年的第幾回告急了?

果然是天妒紅顏,英才易逝啊……

宮門外,聽到這消息的人們看似熱心地感慨著,其實轉眼就事不關己地散開了。最多在回家後,和家裏的夫人小妾們提及此事時,對那位纏綿病榻多年卻賢名在外的袁門侯氏豎上一豎拇指,然後再評論上一句:值。

也是,要說起這位閨名叫珊娘的侯氏十三姑娘,京城裏還真是無人不豎拇指。別看她是庶出,在家時卻是家裏最受寵的女兒,出嫁了,也是嫁得前程最好的夫婿。兒子小小年紀便是兩榜進士;女兒嫁為世家宗婦,將來妥妥的一品誥命……這樣的一生,聽起來果然很值。

值嗎?

躺在病榻上,等著要見夫君兒女最後一麵的侯珊娘,此刻心裏卻似乎另有想法。

人將死之時,好像總愛總結一下自己那卑微的一生。而要珊娘給自己這短暫的一生做個結論,她隻會用一個字來概括:累。

從還是西園裏待嫁的十三姑娘起,珊娘就覺得她這樣活著很累。但要她放棄那些好不容易才爭取到手的利益,她又覺得心有不甘。於是,人為物累,心為形役,她想要的越多,便因此而越累。越累,便覺得得到的東西越不值得她那麼累。而已經那麼累了,又總叫她不甘心地認為,一切總要累得值得……

值得嗎?

珊娘的唇邊掛上一抹譏嘲微笑時,她的夫君,袁長卿袁大學士終於來到了上房門口。

才剛撩起門簾,袁長卿一眼就看到了病床前垂著的淺灰色帳幔。於是他忽地止住腳步,伸手捏了捏眉心——大概再沒人比他更清楚,他這夫人是如何擅長以環境來營造出一種她想要的氛圍了。

而這灰色的帳幔,在袁長卿看來,顯然是侯珊娘想要給他製造出一種她將死的可憐印象。

站在臥室門口,他都沒有靠近那帳幔,隻揉著眉心一臉疲累地道:“天涼了,夫人的病也該有個說法了。”

帳幔內,原本滿心期待的侯珊娘一愣,然後那看著總像是含著幾分笑意的唇角便又往上提了一提——真是難得,她居然一下聽懂了他的意思。

原來放羊的孩子果然是存在的,之前為了騙他來見她一麵,她曾製造過太多次的病危,如今她真的快死了,他卻早已經不再相信她了。

這一生,她幾乎沒做過一件叫他滿意的事,也許至少這件事上,她終於可以叫他如願一回了。於是她輕輕低喃了一聲:“好的。”

隻可惜,瀕臨死亡的她氣息太弱,聲音甚至都未能傳出帳幔。

不過,顯然門口的人也不需要她有任何回應,腳跟一旋,便兀自出了臥室。

帳幔內,侯珊娘緩緩閉上眼,卻發現自己連一點傷心失望的情緒都沒有。

當年她怎麼會如此癡迷於他?癡迷於他的沉默寡言、癡迷於他的清冷淡漠、癡迷於他冷淡地對待她為他付出的一切?!明明知道他是塊怎麼也捂不熱的石頭,明明知道就算她用盡全力,隻要他不想,她便不能靠近他半步,她怎麼就對這麼個不值得的人,癡心不改了一輩子?!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便響起袁長卿那清冷了一輩子的聲音:“你們怎麼來了?”

“他們說,娘快不行了。”

門外響起女兒的聲音,且那聲音裏還帶著明顯的焦急。

病床上的珊娘頓時隻覺一陣狂喜——她的女兒回來了,她的女兒不計前嫌,回來看她了!

就在她掙紮著想要起身,想要去對女兒說一句早該說的“對不起”時,就聽到另一個聲音冷笑道:“這你也信?!”

這是她兒子的聲音。那個離家數年不曾相見的兒子……

“這都多少年了,你居然還信。”兒子的聲音裏透著冰寒入骨的譏誚。

珊娘一呆,那強撐起的最後一點氣力,就這麼一點點地泄了下去。

原來,就算她想要求得原諒,也早已經沒了要求原諒的資格。在她不顧兒女的意願,強行插手兒女的未來,甚至以強硬的手段逼得兒子愛慕的那個姑娘以死抗爭後,她就再沒了求取原諒的權利……而也正是因為那件事,才叫袁長卿對她徹底地失了望……

門外靜默了一會兒,袁長卿道:“好了,都回去吧。”

又靜了一靜,女兒才道:“我再坐一坐。”

一陣腳步聲過後,外麵恢複了寂靜。寂靜中,一個聲音低低說了句什麼,病床上的珊娘沒聽清,但她女兒那原本還有幾分慌亂的聲音,卻在忽然間變得尖利刻薄起來。

“嗬嗬,我真傻,居然差點就信了!她以為她這麼鬧,我就會去見她了?!當年我就說過,不到黃泉不相見,既然她還沒死,那就還沒到我去見她的時候。”

那低低的聲音似乎又懇求了一句什麼,於是便聽她女兒又冷笑道:“六安姨娘可真是做了一輩子的好奴才!你怎麼不想想,當初若不是她硬逼著你給我爹做妾,你如今又會如何?至少可以成為別人光明正大的妻子吧!明明害了人,卻還裝出一副她是為你好的模樣,怎麼你到現在還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