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月色正好,恍若鋪開了一層皎潔的銀輝,泛著漂亮的波光。微風徐來,吹在人身上也沒有那麼冷了,溫度適宜。這瞿府很大,繞過亭台樓閣,迎麵又來遊廊花徑,穿過古橋橫欄,又進了花架遊園。
周圍靜渺無聲,隻有風拂過花藤的聲音,簌簌作響。
瞿老爺坐在一處石椅上,示意夏雲依也坐:“雲依,你這些年過得如何?”
夏雲依想了一想,方道:“很好。”
瞿老爺的眸子裏多了些許歎息之意:“你的父親不在身邊,總歸是要吃苦的。”
“伯父費心了,我一直也沒吃過什麼苦。”
瞿老爺的臉色稍稍和緩了些。他微微仰起臉,看向寂遠的夜空,那一皎潔銀輪散發出柔和的光輝,甚是淒美動人。
夏雲依順著他的目光,也往天上看去。耳邊忽然捕捉到了一句低低歎息:“清輝脈脈照離人”
清輝脈脈照離人清輝脈脈照離人?
夏雲依瞬間站了起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瞿老爺,唇有些顫抖:“爹,您方才說什麼?那首詩的下一句是什麼?”
瞿老爺顯然沒料到夏雲依的反應會這麼大,眉心情不自禁的一沉:“下一句是,明月千裏寄相思。怎麼了?”
夏雲依極力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照著溫嬸子的說法,她通過積攢繩結的個數,來計算著溫伯父離開家的日子。由此可見,溫伯父已經走了十七年。如瞿老爺就是溫伯父本人的話,就算是他在前線奮勇殺敵,一路立下無數軍功,然後又娶了卓丞相的女兒為妻,生了孩子,這最少也需要兩年的時間。照這麼說的話,那瞿晟最大才應該十五歲。可瞿晟如今明明早就不止十五歲了,所以溫伯父不是瞿老爺。
這麼一想,夏雲依便感到心神逐漸安定下來:“伯父怎麼會知道這兩句詩的?”
瞿老爺的視線重新轉移到那渺遠幽蒙的月亮上,像是在回憶著什麼,表情忽然就有了一種難言的生動感:“這首詩,是一個叫做溫以錦的年輕士兵常常念的。當時,我奉命征討倭國,誰知那裏易守難攻,久攻不克。我便有些煩躁起來,於是夜晚便出來走走。路過一處宿營地之時,我看到有一個年輕人並沒有去睡覺,而是映著月光吹著羌笛,表情卻是十分平靜。”
夏雲依聽得入了神:“然後呢?”
瞿老爺緩了緩,接著道:“然後,我就走了過去。他一見我,立即停止了吹奏,站了起來。我問他這個時候不睡覺而是吹羌笛,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他說他掛念家裏的妻子和女兒,無以排解,於是便借此物徒解思念。我當時也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於是就默不作聲。他隨即低低念起一首詩來‘清輝脈脈照離人,明月千裏寄相思’。再後來,他上了戰場,就再也沒有回來,連骸骨也沒有找到”
夏雲依聽到這裏,雖然差不多已經猜到是這樣,但到底還是覺得胸腔一悶,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一般,絲毫透不過來氣。她的眼前像是輪番出現了好多場景,先是一輪明月一管羌笛,然後是血肉橫飛戰死疆場,隨即是一筐又一筐的繩結,最後卻是什麼都沒剩下
瞿老爺發現夏雲依神色不對,於是便微微眯起了眼,道:“雲依,你難道認識這個士兵的家人?”
夏雲依不知該如何作答,隻得點了點頭。她忽然直視瞿老爺,聲音包含著止不住的顫意:“爹能想辦法幫我一個忙麼?”
這是夏雲依第一次求瞿老爺,他自然是渾身一震,立即道:“雲依你說。”
夏雲依將溫家母女的事情一一告訴給了他,末了,方道:“溫明月的孩子還在李鑫手裏,他們驅逐了溫明月,但是卻把孩子留下,讓母子分離。溫明月日日夜夜思念著孩子,但無奈勢單力薄,鬥不過李家。”
瞿老爺麵色微微露出了些許的為難之色,沉吟了片刻方接著道:“李鑫的父親李遠中是朝廷戶部員外郎,他是廢太子的人,也就是說,和我是自己人。不過此人貪得無厭,自掌管戶部以來,手中賬目不清。為父僅僅知道,鄭王似乎一直看他不順眼,想要拔了這顆釘子,然後換自己的人頂上去。——此事我不易出麵,不然的話,廢太子那裏不好交代,而且鄭王也會懷疑我的真實意圖究竟是什麼。”
夏雲依眉梢微攏,暗暗思索。既然李遠中是廢太子的人,那麼鄭王定會采取措施將他拔掉的。所以眼前所做的,就隻剩了等待了。
次日清晨,瞿府大多數人還未醒。夏雲依已經醒了,她穿好衣服洗漱完畢,就準備上街了。細微的晨光衝破了最後一片黑沉沉的夜幕,灑下柔和的金光,為街頭的一切都踱上了一層淺淡而又朦朧的色彩。那般美麗,美得動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