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夏雲依離開臥房,沿著曲廊行到盡頭,在廊下獨坐。這裏麵對院門,隻要來人,便可盡早看見,哪怕隻早一眼。
朝陽破霧,晨風拂過,她斜倚欄杆,望著門口出神。忽然,一件外衣披上肩頭,背後傳來埋怨。
“夏姑娘又不乖,不在房裏,卻來此處吹風。”
“我好多了。”她回頭,衝來人一笑,“原來你也知道,病人需要聽話?”
夏雲依微笑開口。墨言聞言,卻無端瑟縮了下,望著她,訕訕地露出膽怯。
“過來。”夏雲依拍拍身側空位,微笑依舊,“坐下,伸手。”
那人苦一張臉,不敢違抗,蝸牛般緩慢挪近。坐下,卻不伸手。
微笑消失了,她板起臉,衝他勾勾手指。
“夏姑娘”墨言小心翼翼,涎著臉,陪著笑,袖起雙手,“你受傷了,不宜勞累,就不要診脈了吧?”
“神醫受傷,還是神醫。”夏雲依也笑了,笑意卻不到眼底,上下看他,像在看砧板上的魚,“陽奉陰違,有本事。不過,我這神醫的招牌,還不想被你砸了。”
“我沒有”墨言囁囁,又瑟縮了下,不著痕跡地向後退,“夏姑娘,你你昨天還說”
“說什麼?”
“說你不討厭我,喜歡我的。”
“那又怎樣?”
“啊?”
“我並沒說不生氣。”夏雲依瞧著他,第一次動用辯才。秋後算帳是必要的,與是否喜歡無關。
墨言頓時慌了,左顧右盼地往後縮。
夏雲依挑眉,傾身向前,盯住他的眼睛。
“你隨身帶了多少藥丸?”
“兩瓶。”
“兩瓶?”她目光灼灼。
墨言垂下頭:“一瓶。”
“吃了幾天?”
“三天。”
夏雲依眯起眼。
“兩天半昨日午後吃光了,晚上就沒吃。”
夏雲依咬牙:“你當真記得藥方?”
“記得。”
“背給我聽!”
“記得不清楚了”
啪!夏雲依拍了下欄杆,一陣好氣:“墨言,你扯謊高才啊!”
“夏姑娘,你你別生氣。”他嚇得站起來,手足無措,“我無意騙你,是怕你擔心”
“這也叫無意?”
“是有意騙你,怕你擔心。”
墨言囁囁嚅嚅,從善如流。她好氣好笑,莫可奈何。
“再有下次,決不輕饒!”她瞪他一眼,起身走開。
墨言鬆了口氣,亦步亦趨:“夏姑娘,你去哪兒?”
“去寫藥方,請藺姑娘幫忙,看能否盡快買來。”
“哦。”墨言應了聲,片刻,小心試探,“夏姑娘,若我做錯什麼,你會生我氣麼?”
“當然。”
墨言扁扁嘴,有些委屈:“可是,你都說喜歡我的。”
“那是兩碼事。”她心裏好笑,頭也不回隨口道,“我可沒答應不生氣啊。”
“哦”身後那人不再多言,安靜跟隨,不知在想什麼。
聽說是墨言吃藥,即刻有人去買。直到買藥的回來,送信的還沒回來。陳為,就更沒來。
夏雲依強壓焦慮,先去廚房煎藥。
砂鍋沸了。藥味兒一散,他偷偷開溜,不知躲到哪裏苦惱去了。她不禁好笑。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個人,當真是孩子脾氣。
藥味兒越來越濃,熱氣頂得蓋子輕晃,時辰差不多了。她端下砂鍋,正欲倒藥。
“夏姐姐——”
夏雲依聞聲回頭。
門扇猶自搖晃,藺悠兒已衝到跟前,一臉驚慌。身後跟個男子,是去送信的張義。
心頭一緊,她忙問:“怎麼了?”
“出事了”藺悠兒絞著手指,神情無措,“那裏失火了。”
“哪裏?”
“他家,城東的別院。昨夜失火,燒成了白地。”
“什麼?!”眼前一陣發黑,她晃了晃,扶住灶台,“那墨家別處呢?”
“大同小異。”回答的卻是張義,他皺著眉,神色凝重,“屬下今早進城,驚聞墨家出事。墨家在涼城的各處產業,皆於昨夜起火。火勢怪異凶猛,墨家元氣大損,至今死傷未明。因茲事體大,城內紛亂不息,官府已封了各處,嚴加徹查,閑人不得接近。屬下逗留許久,也未有所收獲,隻好先回。”
一番話不啻悶雷,在耳內炸開,震得她頭暈眼花。好狠的手法,好狠就如十三年前,毀滅她的全家。
“夏姐姐,夏姐姐?你還好吧?”藺悠兒的臉近在眼前,模糊,清晰,又再模糊。
她搖搖晃晃,拚命穩住身子。手用力一握,指甲刺入掌心,鈍痛傳來,聚斂了渙散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