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為人妾
淩墨從未曾想, 他真得會紅衣入轎,嫁人為賢,且還是賢妾之名。
名聲之累, 淩墨本不甚在意。唯獨這賢妾之名,讓淩墨實在覺得羞辱難安。
淩墨本想憑手中長劍,逼迫杜雲軒放棄納妾之舉, 可昨夜入了杜家, 才知杜雲軒不僅是位高權重,更是武功高絕之人。
天山公子淩墨,劍法無雙,江湖之中未遇敵手,府宅之中, 或是師門之內, 也一向備受嬌寵。
淩墨自詡武功, 雖不至目中無人,卻也從未曾想,他堂堂天山公子, 竟然會在杜雲軒手下三招落敗。
淩墨細想, 不覺懊悔,自己實在是太過驕傲, 太過輕敵, 才會敗在杜雲軒手下,若是真得較量起來,自己也並非就一定不敵於他, 即便依舊落敗,怕也要在千招之外。
隻是如今懊悔也是無用了,江湖人,用劍說話,認賭就要服輸。況且以杜家的權勢,也由不得淩家悔婚棄約。
事關大局,淩航隻有犧牲兒子了。
“小墨啊……”淩航捧著喜袍,淚眼婆娑地看兒子:“你出賢的文蝶,已落了戶部的紅印,京城上下人盡皆知,告慰淩家先祖的祭詞爹都寫好了……你若執意不允,爹也隻有一死以謝先祖了……”
淩墨負手立於窗前,不理他爹,心中卻著實懊惱,自己怎麼就攤上這麼個坑兒子的爹。
“你既抓周為賢,總是要出賢的……這天下之大,夫之首選,也隻杜丞相可也,至於這名分,就不必太計較了……”
淩墨的師父,天山掌門墨語,亦沉聲規勸。
“你師父所言極是啊。”淩航連連點頭:“你可不能讓天山和淩家落個食言無信的名聲啊……”
“你們兩個還好意思說。”淩墨轉身怒目,墨語和淩航就都不吱聲了。
淩墨現在有點兒懷疑他爹是故意的。他爹定是早就計劃好要將自己出賢,又恐自己不應,所以順水推舟,即將自己送入杜家為賢,又能保住淩家和天山。
與人為賢……莫說還是賢妾,想想都背脊生寒。
淩墨很想一走了之。隻是自己走了,淩家和天山要如何,自己總是人家兒子,人家徒弟,總不能真得不顧淩家,不顧天山……
紅轎入府已成定局。但未必就是結局。謀事在人,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入杜家,再慢慢尋求脫身之策了。
淩墨所想的“脫身之策”,也是聽他師兄墨嫡說的。墨嫡說,世家之中,亦有“解賢”之說。
“解賢”不同於休妻或是棄妾,而是狼夫狐賢相約解除婚姻關係的一種方式。
淩墨覺得他和那位頤指氣使、心狠手辣的杜丞相之間,能心平氣和地“相約”解除婚姻關係似乎不太可能,他隻要能逼得杜雲軒“棄妾”就成。
主意打定,淩墨不再執拗,換了喜服,持劍入轎。
淩航和墨語看見淩墨入了喜轎,被杜家人抬走,心裏是百感交集。
淩航雖覺與人為賢,尤其還是賢妾,確實是委屈了兒子,不過,這總是權宜之計,以自己兒子的本事,扶妻是早晚之事。而且這天下之大,能降住淩墨的男人,恐怕也非杜雲軒莫屬了。
不過淩航還是替兒子擔心,淩墨年輕,又倔強、孤傲,隻怕初始要吃不少苦頭了。
墨語也搖頭歎氣,心裏很有些愧疚,畢竟是自己和淩航之事拖累了淩墨的,否則,淩墨也許不必入賢到杜家去的。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何況是當朝權相之門,小墨想要全身而退,談何容易啊。
杜府之中,杜雲軒的院落裏懸紅掛彩,喜氣洋洋。
杜雲軒下朝回府,小廝風前已是備好了吉服,雲軒尚未來得及更衣,杜百年已派人來請。
杜雲軒有些歎氣。他是深知他爹的脾氣,便是自己遵命納賢,唯唯諾諾,他爹也總是能挑得到他一堆的不是。
雲軒不敢耽擱,麻溜地去了爹的院子,端正地跪在堂上,恭領他爹杜百年的訓斥。
“你個目中無人的東西,竟敢仗著丞相之名,欺負到淩航與天山派的頭上去了。”
杜百年指著雲軒罵:“墨兒那樣好的孩子,與你為妻都是不差的,你竟是逼著淩航答應將他許你為妾,你說,你到底是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
“兒子知錯。”雲軒垂著頭應。
雲軒心中實在還有些委屈,讓淩墨做妾可是爹您做的主,如何倒是又怪上我了呢。
“你個混賬東西!”杜百年拿茶杯砸杜雲軒。
“兒子知錯了。”杜雲軒微側了下身子,杯子雖是砸到他的肩頭,但是不至於太痛。
“你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的心思。”杜百年點著杜雲軒,氣恨難平。
杜雲軒年滿十六時,曾遵父命娶妻,隻是不過一年有餘,其妻便因產後體虛亡故,遺下一對雙生麟兒。
其後數年間,杜雲軒一直未再婚娶。
前幾年,杜百年顧念兒子緬懷亡妻,不願納娶,也就由他。再過了幾年,杜百年再提為兒子續弦之事,雲軒竟是依舊不肯答應,甚至便是連房妾室也不曾納娶。
雲軒位高權重,又正值青年,停妻不娶,難免遭人詬病。杜百年逼問了幾次,雲軒始終就是一句話:“兒子忙於國事。無瑕婚娶。”
這不是屁話嗎,當了丞相便連娶妻的時間都沒有了?杜百年將兒子胖揍一頓,卻也是於事無補。
“莫非大少爺心裏有了中意的人選,卻不便求娶嗎?”杜百年的侍妾小夫人這樣猜測。
杜百年覺得小夫人瞎猜。如今雲軒為一國之相,何人不便求娶。
小夫人隻是笑笑道:“王爺說得及是,確實是我想多了。”
小夫人一邊自責自己不該多嘴,一邊伺候著杜百年上床安睡了。
待到晨起,杜百年琢磨起小夫人的話,忽然覺得也不無道理,難道兒子眼光奇特,竟是看上了什麼有夫之婦或是什麼輩分不當的人了嗎?
杜百年不由又是大怒,命人抓了雲軒過來審問,雲軒當然否認,杜百年便是又迫著雲軒娶妻,偏是雲軒便是飽受捶楚,依舊各種陽奉陰違的,就是不曾迎娶。
這下杜百年也不能不有所疑慮了,難道兒子真有了什麼不該有的想法?看上了不該看上的人?
到底是誰?杜雲軒守口如瓶,杜百年一籌莫展。
直到那日,杜百年入宮赴宴,應了敏王爺之約,於禦花園賞荷,偶遇子易與雲軒相攜遊湖。
一人清俊無雙,一人偉岸俊朗。綠水青山之間,鵝黃與淡藍的袍袖之間,翩翩如仙的身姿,顧盼神飛的兩張笑臉。
杜百年本是賞心悅目之時,忽然覺得心頭一跳。杜雲軒一直停妻不娶,皇上一直拖延不婚,兩人之間……
子易為太子時,杜雲軒為太子太傅,止於關係親厚而已。待雲軒鼎力助子易登基拜相,兩人之間的羈絆,不僅沒有因君臣之分而有所生疏,反倒是更加深厚了。
杜雲軒可是他杜家長子,又是狼男,若是真與皇上有何瓜葛並傳揚於世,那給杜家帶來的絕不是榮耀,隻怕不是滅門之禍,也是奇恥大辱了。
杜百年百般逼問之下,杜雲軒終是認了此事:“兒與皇上確有魚水之恩,且兒子在上。”
杜百年簡直是驚慌失措,驚駭莫名了。這小畜生,怎麼就有這麼大的膽子,不僅是和皇上,且還在皇上之“上”……
不過也總好過……咳咳,重點不是誰上誰下的問題,重點是這種關係絕對不行。
杜百年逼迫雲軒立即與皇上了斷。哪知這次雲軒竟真是擰上了,便是被杜百年打斷了手,也不曾應允。
自幼及長,杜雲軒在外如何囂張跋扈,在家裏都是孝順有禮的,絕少有違逆他爹杜百年之事,但若他心意已決之事,便是杜百年再如何棍棒相逼,也是不會更改了。
兒大不由爹啊。杜百年氣怒、憤恨,但是到底舍不得真拍死雲軒這個大胖兒子,隻得暫且由了雲軒不娶妻,退而求其次,先為雲軒納妾。
這也是小夫人的獻策,即可遮人耳目,擋人口舌,又許是時日長了,大少爺有了別的念想,與皇上那裏也就淡了。
杜百年卻是深知自己兒子脾性的,既是開始了的事情,讓他淡了心思怕比登天還難,但總不成就放任著他胡作非為,沒辦法也當著有辦法,先張羅著看吧。
對於納妾之事,雲軒不敢再反對了。“爹命納哪個就是哪個吧。”態度非常配合。
願為丞相妻妾者,早都是排隊排到了京城外,如今聽得丞相願意納娶的消息,三姑六婆來提親獻美的,更是險些擠爆了杜王府的大門。
但是對杜家來說,就是一房妾室,也不是什麼人都有這個資格的。
杜百年連著幾天被各種貴胄親朋圍追堵截,都是托人弄項來保媒的,家裏更是接了幾籮筐的提親帖子。
杜百年為此又是氣怒上兒子了,果真是丞相大人啊,位高權重啊,想要攀龍附鳳的人,不計其數啊。
杜雲軒態度端正,也覺因了此事讓他爹受累,是他不孝,對他爹越發恭順:“兒子一切都聽爹的意思。”
話說得好聽,實際上還是將這一幹嘈雜的瑣事都推給了杜百年。
杜百年不得不坐下來仔細斟酌,這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合適當他那個丞相兒子的妾。
杜百年這首選,還是女子,今日為妾,他日許就扶妻了。
況且杜百年思量著,如今雲軒與皇上行的是狼狐之道,若是讓他喜歡上與女子歡好,許是他對皇上那裏真能淡下一些來也說不定。
千挑萬選之下,杜百年覺得選生不如選熟,還是選簫家的丫頭吧。
浣花簫家長女簫靈兒,是杜百年看著長大的,又漂亮又伶俐的一個丫頭。
杜家與簫家關係親厚,簫靈兒與杜家三子雲逸年齡相當。杜百年還曾有意為三子雲逸求娶。
簫靈兒的性情頗有些剛烈。杜百年覺得雲逸的性情太過溫和,娶個厲害點兒的丫頭才合適。
隻是杜簫兩家大人都覺得好的親事,簫靈兒卻不肯答應。靈兒的祖母最疼這個長孫女,靈兒既然不願意,別人也不便勉強。
簫靈兒不僅是不同意杜家的提親,便是誰家的提親也不曾應,而且再拖過一年,簫靈兒的祖母辭世,簫靈兒又執意為祖母守孝三年,便早已過了世家貴女的適嫁之齡。
即便如此,以簫家的財勢和簫靈兒的美貌,隨便選個貴胄之家為妻,也並非難事。
但是簫家剛張羅著要為簫靈兒選夫,杜家正好要為杜雲軒選妾,簫靈兒知道這個消息後,又執意要嫁給杜雲軒,妾、婢不計。
簫家對這個女兒實在也是沒法子,隻得硬著頭皮來杜家議親。
杜百年還是挺喜歡簫靈兒的,雖然覺得讓簫靈兒做妾有些委屈她,但既是簫靈兒願意,杜家也就“笑納”了。
杜雲軒認識簫靈兒,杜百年的吩咐傳過來,他隻是微微一笑:“是。”
雲軒的第一個妾室納得極順利,一頂花轎抬進院,簫靈兒了就成了雲軒房裏的人。
杜百年很滿意。
但是讓杜百年意外的是,簫靈兒這剛進宅沒幾天,戶部淩航淩大人又欲將獨子淩墨為杜丞相妾。
天山公子淩墨,杜百年也是見過的,清俊孤傲,武功高強。淩家雖不是杜家世交,但是杜百年和淩航也算得上是有交情的。
杜百年本也想過要為雲軒求娶淩墨為賢妻,隻是話裏話外的意思透過去,就被淩航婉拒,如今才過了月餘時光,淩家卻是甘願送子為妾了。
這裏麵必定是有大蹊蹺的。若非是丞相大人使了什麼手段,如何會逼得淩家委屈至此。
況且,簫靈兒才剛剛進府,杜雲軒又要納賢,這對簫家的顏麵也是不好看的。
杜百年知道雲軒的心思,既然他和皇上有了那層關係,那想必還是更喜歡狼狐之道的。
若雲軒隻是為了床笫之樂倒也罷了,偏杜雲軒並不是那樣的人,既然是無關風月,許就與朝廷的利益相關了。
這就更讓杜百年懊惱。若非是雲軒有了和皇上的那層關係,他如何又會想出層層疊疊的主意來,隻為江山社稷,機關算盡,與他這個親爹也沒有實話了。
隻是一切說明了,除了徒增懊惱氣怒又有何用?
杜百年深吸了一口氣,到底還是平複了氣怒,對雲軒吩咐道:“是誰的主意都罷,小墨肯入杜家為賢,也是受了委屈的,雖是妾室的名分,我這裏也是待他如半子一般,你記下了?”
“是,兒子謹記。”杜雲軒恭敬地應。
杜百年這才端坐了,喝了口茶,吩咐最緊要的兩句:“如今家裏先有了靈兒,又有了小墨,你且在家裏折騰著吧,外麵的心思就給我收斂著些,若是再傳出什麼風言風語來,就仔細你的皮吧。”
“是。”雲軒應了他爹的話,心裏很有些委屈,不是替自己,而是替子易,隻是到底不敢說什麼,再垂首道:“兒子不敢。”
雲軒回到自己院子時,還忍不住用手揉了揉膝蓋,在爹那裏一跪大半個時辰,這膝蓋必定又是青紫了。
小廝風前提了燈,正等在院子裏,見雲軒轉過影壁,忙過來問安:“大少爺,您沒事兒吧?”
雲軒瞪他一眼:“多話。”
風前垂了頭偷偷吐了吐舌頭:“小的多話。”亦步亦趨地隨著雲軒進到室內,才低聲道:“淩公子在右麵的偏院候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