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鍾盤遮去半幕夜空,不知何處棲來的光透著鍾盤,勻落稀微冷光。
鍾的附近另有一片花圃,夜曇猶自微綻,花香馥鬱讓人發暈。
與外界唯一相連的那扇門被鎖死了。
阮袁背抵著門,反手試了幾次都沒擰開。
在他前方,有著常安在形貌的厲鬼忽如融化的泥般,黏糊的血肉正從它身上寸寸剝離,墜皮帶筋地滾落在地化為一攤攤焦黑的黏液。
漸漸地,李欣然那嬌小的身子就這麼顯露了出來,校服衣擺殘留的血漬在緩緩蒸發,她看起來漸如常人一般。
隻是她的肚子已經挺得很大了,異常鼓脹的腹部與瘦如竹竿的身體形成鮮明的對比,她看起來就似一個畸形的不倒翁。
她怯怯地望著阮袁,眼神裏充溢著天真的希望,她小聲道:“老師老師,你是不是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了?”
阮袁唯恐刺激到眼前的厲鬼,猶豫半晌,隻好低著聲音慢慢道:“李欣然,我不是葉全,葉全他早已經……死了。”
李欣然歪了歪頭,目光一瞬不瞬盯著阮袁,她似乎在傾聽阮袁的話,又似乎什麼也沒聽進去。過了片刻,她眼裏的光芒似乎熄滅了下去,有淚水在她眼眶裏打著滾,她咬著唇,忍了半晌還是哽咽道:“老師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對不對?我會很乖的,你不要拋棄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你不要拋棄我,我願意……我現在願意打掉這個孩子!
她眼神堅定地盯著阮袁似乎在等著他的回答,一陣冷風刮來,她瑟瑟發抖著,那張蒼白的小臉看起來還有些楚楚動人的意味。
阮袁張了張嘴,索性再不發一言。
兩人這麼相對靜默了片刻,李欣然的眼底突然冒出了一絲欣喜:“我願意!”她大聲叫著,一步上前緊緊挽住了阮袁的手,她嬌小的身體往阮袁懷裏偎來。
夜曇的香味在這一刻濃到了極致,竟是散發出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阮袁背抵著門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他隻覺得懷裏拱來了一條冰冷黏膩的大蟒蛇,下一秒就要勒上了他的脖頸。
他連呼吸都不禁屏住了,隔了好一會兒,才聽偎著他的李欣然喃喃道:“老師,你說的對。我們無法活著在一起,但死了總是可以的。隻要我們死在一起,總能重新開始了……”
阮袁忽然意識到,這會兒李欣然恐怕不是在和他說話,而是在與她記憶中的那個葉全。
現在的場景恐怕就是當年她死前那一晚的重演,隻是葉全已經不在了,所以沾染上葉全怨氣的他成了李欣然臆想之中的替代品。
那這麼說來,莫非當年李欣然並非自殺而死,而是葉全誘導的?
阮袁懷裏偎著李欣然,鼻尖嗅著那混著血腥的夜曇花香,他神智被熏得漸漸從身體裏抽離了出去,整個人都變得恍惚了。
一直到,他跟隨著李欣然站到了鍾盤的邊緣。
凜冽陰風從空闊的下方倒刮而來,直吹得人搖搖欲墜。
鍾盤一角懸在頭頂,天台邊緣沒有護欄,鍾盤之外夜幕之間竟還掛著一輪彎月。
隻是那月的顏色,紅稠得也像是浸染了怨氣,陰得駭人。
自樓頂俯瞰下去,雖隔著十幾層樓,可地麵的景象竟清晰可見。
他又看到了那些像蟲子一樣漆黑的東西,它們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在地麵上邊蠕動著邊向上歪歪扭扭地站立起來。
它們密密麻麻占滿了樓底一片空曠的地塊然後緩緩仰起了頭來向著他們望來。
阮袁被那些東西看著,竟忍不住微微出了神,直到耳邊李欣然喚了他一聲:“——老師。”纖弱冰涼的小手緊扣著他的手,她側著頭看著他,目光裏充滿了盈盈期待。明明是要奔赴死亡,可阮袁竟覺得她此刻似要走上婚壇,她湊了過來,出其不意地在阮袁的唇上親了一下:“老師,我們終於可以永遠地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