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餛飩的阿袁一般要臨近晚上十點才會推著小板車到街口賣餛飩。
這時候來買餛飩的往往是夜班族與剛剛夜自習下課的學生。
阿袁的生意很好。
他賣的餛飩也許不是最好吃的,但大概是做得最用心的。肉餡相當飽滿嫩滑,剁碎的香菇與小油菜混著生雞蛋攪拌進肉泥裏,再裹進薄而韌的麵皮裏。最後放入用大骨熬製一天的湯汁裏,煮到熟透,盛進白瓷碗裏放在褪色的矮桌上。
瓷勺舀起一顆綻著裙裾般薄皮的小餛飩,在熱騰騰的霧氣裏,一口咬下。鮮嫩的肉餡混著鮮香的湯汁自齒間嚼碎咽下,順食道緩緩填入胃中,在微涼的夜裏是一種至極的享受。
然而阿袁從不吃自己煮的餛飩,事實上這餛飩甚至不是他包的。他的日子過得渾渾噩噩,他記不得他是什麼時候開始賣餛飩的,似乎記憶的起點處他就是賣餛飩的阿袁。
這天剛巧碰上端午假期。臨到夜晚十點,附近店家已紛紛關門。
漫漫長街不見行人,就連路燈亦顯慵懶,寥寥落落僅亮了三兩盞。
牆頭閃過數點瑩綠,隨著喵喵輕叫聲,三隻野貓悄然落地聚了過來。
阿袁看著未下鍋的餛飩,正是可惜。腳邊突然有一團毛茸拱了過來,他低下頭,那是一隻漆黑的貓咪,幽綠的眼泛著冷光,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喵嗚——”又一隻三色花貓一躍跳上了旁側的矮桌,它繞著桌緣溜達了圈,一屁股坐了下來,翹著尾巴盯著阿袁。
撲通一聲輕響,在板車上支起的布棚顫了顫,一條細長的白尾巴自布棚上垂了下來。阿袁後退一步抬頭一瞧,一隻雪白的貓正低頭俯視著他。
這三隻貓呈合攏狩獵的姿態,活像平日裏來收保護費的無賴。
阿袁有些好笑,索性煮了幾顆餛飩,用漏勺舀出放至快餐盒裏,放到一旁角落給這幾隻小無賴享用。
三隻貓全躥了過去,低頭吃了起來。
回過頭來他準備收攤,旁邊卻突然有個人道:“給我打包碗餛飩。”
阿袁抬起頭,看到矮桌後站著一個男人。昏暗的路燈描不清他的模樣,他看起來就像一抹淺淡的剪影,融在渾濁夜色中,挺拔如鬆柏。
盡管不曾看清這個男人的臉,但是阿袁卻莫名覺得他很眼熟——是在哪裏見過?
過了些許時間,餛飩已經煮開。阿袁拿出快餐盒,舀了餛飩裝妥,合蓋後裝進袋裏:“你的餛飩好了。”
男人走了幾步,從阿袁手裏接過餛飩:“謝謝。”
路燈太昏暗,隻照得出隱約的輪廓。阿袁隻記得那雙眼睛很黑,比夜色還黑,像兩潭深淵,暗沉得好似能吞沒了所有照來的光。
阿袁在原地愣了好久,直到那男人的身影拐過街角不見後,才猛然想起他還沒有給錢。
一碗餛飩頂多也就幾塊錢,沒給就算了。盡管阿袁每日收入隻有賣餛飩的幾個錢,但奇怪的是,他對錢財好像並沒有太大的執念,就好像他已經很富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