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連下了三天雨,剛到禁宵時分便升起綿綿霧氣,寒意襲人。
一輛馬車飛速疾行在無人的街道,車輪重重碾在青石板上將水攤兩側驚起,一路向南駛去。
馬車裏坐著一位婦人,她雙手小心翼翼的托著隆起的腹部,似乎不想讓車輛的顛簸嚇到了肚裏的孩兒。婦人的旁側坐著一個年輕女子,女子的左右肩膀都扛著包袱,應是婦人的侍女。
“夫人,不會出事的……”年輕女子四處觀察,才用極小的聲音說道。
婦人歎了一氣,緊皺的眉頭微鬆了些,算是對侍女的回答。雖然一切都打點妥當,但她的心裏還是忐忑不安,這件事情一日不妥當處置,便折磨她一日。想到這裏,婦人撫摸了幾下肚子,眼底隻剩決絕。
馬車輕鬆的通過了南門守衛,往城外的森林奔去。
京都南門今晚看守的是個新來的守衛,他看著遠去的馬車心裏怦怦直跳。上頭隻說了今夜亥時來的車直接放行,卻沒說這車是什麼來頭。車裏的那位打賞的黃金在月色下流光閃爍,右下角分明刻著‘宮’字。
宮姓,乃皇家。
守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隱隱感覺不知覺中陷入了天大的陰謀。
京都的天,最後一絲月色也被烏雲蓋住。
*
程秀逸出生在一個名叫“呱瓦”的村子裏,呱瓦、呼那、東顧、西顧,是四個圍繞在大麗城的村落,雖說是村落,可人口並不少,單說呱瓦便有兩三百戶人家。程秀逸打記事以來,她就沒有雙親,隻有一個在村頭打鐵的爺爺,好在秀逸對於父母的記憶幾乎為零,所以這件事對她而言倒也沒有造成什麼傷害,說起來,跟同村的虎子,狗子打架輸了才更叫她難受些。
“狗子定是在大麗學了些新招式來,不然他怎麼可能戰勝得了我?”程秀逸被膝蓋上的傷口疼的齜牙咧嘴,如水晶葡萄般的大眼睛濕漉漉的,活脫脫像隻受驚的小狗。
程老三用熱毛巾一點點將傷口清洗,一張老臉滿是心疼,他就想不通秀逸好端端的一個小姑娘,偏愛打架。可是說上她幾句吧,豆大的淚珠就咕咚咕咚的往下流,程老三哪裏舍得?他看著眼前不點大的小姑娘眉飛色舞的形容著她跟狗子生死決戰,腦海中卻回想起十年前的雨夜。
那夜電閃雷鳴,大雨磅礴。程老三燒了最後一鍋鐵水打算睡下,門突然被推開,隨著風席卷而來的是濃厚的血腥和焦灼氣味。
“圓兒,你……”
“爹,夫人已死,我也逃不了多久。這孩子,今後便隨你姓程,夫人賜名秀逸。永遠不要讓她回到京都……”程圓兒將女嬰送到程老三手中,伸出燒焦成炭黑的手擦去了淚水。
嬰兒啼哭,程老三昏花的眼裏湧出熱淚,那狼狽不堪,渾身血汙匆匆離去的女子和馬車內的年輕侍女正是同一人,也是他的女兒程圓兒,多年未見,未曾想是這般分別。
京都究竟出了什麼事?那位尊貴的夫人即便是死也想保住的孩子,身上到底背著怎樣的命運?程老三被冷風吹了很久,程圓兒帶來火的味道漸漸彌散在空氣中。而他許久沒有回過神來。
“爺爺,我的好爺爺,你有沒有聽我說話?”程秀逸正說到決戰的精彩之處,竟看到她唯一的聽眾走神了,櫻桃小嘴微微撅起。
程老三慈愛的撫摸著秀逸海藻般的頭發,問道:“秀逸,你想不想聽你媽媽的故事?”
程秀逸想了想,答道:“想歸想,可是,爺爺要先聽我的故事!”
程老三被秀逸的話逗樂了,從悲傷的回憶中清醒過來,如果可以,程老三願一世守護這個秘密,隻要秀逸可以平安的長大,可是他區區一名鐵匠,究竟能夠嗬護她到多久呢?
程秀逸自小聰慧,大人的臉色她一眼就能看出個一二分來,程老三如今心中有事,一會兒欲言又止,一會兒愁容滿麵。程秀逸有些遺憾不能將決戰的結尾說完,但還是甜甜的說道:“爺爺,我想起來今兒約了狗子虎子玩兒,等晚上再回來跟你說故事結尾。”
“那秀逸可別又哭兮兮的回家了,注意些。”
程秀逸揮了揮手,蹦蹦跳跳的向村子裏跑去。其實她說了謊,被狗子打敗後兩人已經是“仇人”關係了,怎麼會約出來玩呢?但小女子能屈能伸,賞臉找他玩一會兒也未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