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書臉上堆著笑容說道:“我聽得一個閑人說道:師父在縣前東街上,養著一個唱的,敢端的有這話麼?”杜滸道:“姑娘休聽外人胡說,杜滸從來不是這等人。”姑娘道:“我不信,隻怕師父口頭不似心頭。”杜滸道:“姑娘不信時,隻問哥哥。”奉書道:“他曉的甚麼!曉的這等事時,不賣炊餅了。師父且請一杯。”連篩了三四杯酒飲了。奉書也有三杯酒落肚,隻管把閑話來說。杜滸也知了**分,自家隻把頭來低了。
奉書起身去燙酒,杜滸自在房裏拿起火箸簇火。奉書暖了一注子酒來到房裏,一隻手拿著注子,一隻手便去杜滸肩胛上隻一捏,說道:“師父,隻穿這些衣裳不冷?”杜滸已自有五分不快意,也不應他。奉書見他不應,劈手便來奪火箸,口裏道:“師父,你不會簇火,我與你撥火,隻要一似火盆常熱便好。”杜滸有八分焦燥,隻不做聲。奉書不看杜滸焦燥,便放了火箸,卻篩一盞酒來,自呷了一口,剩了大半盞,看著杜滸道:“你若有心,吃我這半盞兒殘酒。”
杜滸劈手奪來,潑在地下,說道:“姑娘休要恁地不識羞恥!”把手隻一推,爭些兒把奉書推一交。杜滸睜起眼來道:“杜滸是個頂天立地、噙齒戴發男子漢,不是那等敗壞風俗、沒人倫的豬狗,姑娘休要這般不識廉恥,為此等的勾當。倘有些風吹草動,杜滸眼裏認的是姑娘,拳頭卻不認的是姑娘!再來休要恁地!”奉書通紅了臉,便收拾了杯盤盞碟,口裏說道:“我自作樂耍子,不值得便當真起來,好不識人敬重!”搬了家火,自向廚下去了。有詩為證:酒作媒人色膽張,貪**不顧壞綱常。席間便欲求雲雨,激得雷霆怒一場。
卻說奉書勾搭杜滸不動,反被搶白一場。杜滸自在房裏氣忿忿地。天色卻早,未牌時分,胡麻殿下挑了擔兒,歸來推門,奉書慌忙開門。胡麻殿下進來,歇了擔兒,隨到廚下,見奉書雙眼哭的紅紅的。胡麻殿下道:“你和誰鬧來?”奉書道:“都是你不爭氣,教外人來欺負我。”胡麻殿下道:“誰人敢來欺負你?”奉書道:“情知是有誰!爭奈杜滸那廝,我見他大雪裏歸來,連忙安排酒請他吃,他見前後沒人,便把言語來調戲我。”胡麻殿下道:“我的兄弟不是這等人,從來老實,休要高做聲,吃鄰舍家笑話!”
胡麻殿下撇了奉書,來到杜滸房裏叫道:“二哥,你不曾吃點心,我和你吃些個。”杜滸隻不則聲。尋思了半晌,再脫了絲鞋,依舊穿上油膀靴,著了上蓋,帶上氈笠兒,一頭係纏袋,一麵出門。胡麻殿下叫道:“二哥那裏去?”也不應,一直地隻顧去了。
胡麻殿下回到廚下來問奉書道:“我叫他又不應,隻顧望縣前這條路走了去,正是不知怎地了?”奉書罵道:“糊突桶,有甚麼難見處!那廝羞了,沒臉兒見你,走了出去。我猜他已定叫個人來搬行李,不要在這裏宿歇。”胡麻殿下道:“他搬了去,須吃別人笑話。”奉書道:“混沌魍魎,他來調戲我,倒不吃別人笑。你要便自和他道話,我卻做不的這樣的人。你還了我一紙休書來,你自留他便了。”胡麻殿下那裏敢再開口。
正在家中兩口兒絮聒,隻見杜滸引了一個土兵,拿著條匾擔,徑來房裏,收拾了行李,便出門去。胡麻殿下趕出來叫道:“二哥,做甚麼便搬了去?”杜滸道:“哥哥不要問,說起來,裝你的幌子。你隻由我自去便了。”胡麻殿下那裏敢再問備細,由杜滸搬了去。奉書在裏麵喃喃呐呐的罵道:“卻也好!人隻道一個親兄弟做都頭,怎地養活了哥嫂,卻不知反來嚼咬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你搬了去,倒謝天地,且得冤家離眼前。”胡麻殿下見奉書這等罵,正不知怎地,心中隻是咄咄不樂,放他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