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書驀地聽到他這麼稱呼自己,心頭一震,險些將西瓜摔落,急忙抄起衣襟兜住。杜滸笑道:“幹麼這等慌張?你偷西瓜,有人要捉你麼?”奉書臉上又是一紅,道:“不,沒人捉我。”緩緩坐了下來。
其時天色新晴,太陽從東方升起,杜滸和她所坐之處是在山陰,日光照射不到,滿山樹木為雨水洗得一片青翠,山中清新之氣撲麵而來。奉書定了定神,拔出腰間斷劍,見到劍頭斷折之處,心想:“李恒這惡人武功如此了得,當日若不是師父舍命相救,我此刻怎能太太平平的仍然坐在這裏?”
一瞥眼,見到杜滸雙目深陷,臉上沒半點血色,自忖:“為了他,我便再犯多大惡業,也始終無悔,偷一隻西瓜,卻又如何?”言念及此,犯戒後心中的不安登時盡去,用衣襟將斷劍抹拭幹淨,便將西瓜剖了開來,一股清香透出。
杜滸嗅了幾下,叫道:“好瓜!”說著指指西瓜,又指指她,臉露微笑。奉書微笑道:“好啊,你繞彎兒罵我小狗。”將西瓜剖成一片一片,剔去瓜子,遞了一片給他。杜滸接過咬了一口,隻覺滿口香甜,幾口便吃完了。奉書見他吃得歡暢,心下甚是喜悅,又見他仰臥著吃瓜,襟前汁水淋漓,便將第二片西瓜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遞在他手裏,一口一塊,汁水便不再流到衣上。見他吃了幾塊,每次伸手來接,總不免引臂牽動傷口,心下不忍,便將一小塊一小塊西瓜喂在他口裏。
杜滸吃了小半隻西瓜,才想起奉書卻一口未吃,說道:“你自己也吃些。”奉書道:“等你吃夠了我再吃。”杜滸道:“我夠了,你吃罷!”奉書早已覺得口渴,又喂了杜滸幾塊,才將一小塊西瓜放入自己口中,眼見杜滸目不轉睛的瞧著自己,害羞起來,轉過身子,將背脊向著他。
杜滸忽然讚道:“啊,真是好看!”語氣之中,充滿了激賞之意。奉書大羞,心想他怎麼忽然讚我好看,登時便想站起身來逃走,可是一時卻又拿不定主意,隻覺全身發燒,羞得連頭頸中也紅了。隻聽得杜滸又道:“你瞧,多美!見到了麼?”奉書微微側身,見他伸手指著西首,順著他手指望去,隻見遠處一道彩虹,從樹後伸了出來,七彩變幻,豔麗無方,這才知他說“真是好看”,乃是指這彩虹而言,適才是自己會錯了意,不由得又是一陣羞慚。隻是這時的羞慚中微含失望,和先前又是忸怩、又是暗喜的心情卻頗有不同了。
杜滸道:“你仔細聽,聽見了嗎?”奉書側耳細聽,但聽得彩虹處隱隱傳來有流水之聲,說道:“好像是瀑布。”杜滸道:“正是,連下了幾日雨,山中一定到處是瀑布,咱們過去瞧瞧。”奉書道:“你……你還是安安靜靜的多躺一會兒。”杜滸道:“這地方都是光禿禿的亂石,沒一點風景好看,還是去看瀑布的好。”
奉書不忍拂他之意,便扶著他站起,突然之間,臉上又是一陣紅暈掠過,心想:“我曾抱過他兩次,第一次當他已經死了,第二次是危急之際逃命。這時他雖然身受重傷,但神智清醒,我怎麼能再抱他?他一意要到瀑布那邊去,莫非……莫非要我……”正猶豫間,卻見杜滸已拾了一根斷枝,撐在地下,慢慢向前走去,原來自己又會錯了意。
奉書忙搶了過去,伸手扶住杜滸的臂膀,心下自責:“我怎麼了?師父明明是個正人君子,今日我怎地心猿意馬,老是往歪路上想。總是我單獨和一個男子在一起,心下處處提防,其實他和李恒雖然同是男子,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怎可相提並論?”
奉書坐在他身旁,又在輕輕搖動樹枝,趕開蠅蚋。隻聽得遠處山溪中傳來一陣陣蛙鳴,猶如催眠的樂曲一般,奉書到這時實在倦得很了,隻覺眼皮沉重,再也睜不開來,終於也迷迷糊糊的入了睡鄉。
奉書甚是惶急,隻說:“那怎麼好?那怎麼好?”從懷中取出塊布帕,替他抹去額上汗珠,小指碰到他額頭時,猶似火炭。他曾聽師父說過,一人受了刀劍之傷後,倘若發燒,情勢十分凶險,情急之下,不由自主的念起經來:“若有無量百千萬億眾生,受諸苦惱,聞是觀世音菩薩,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若有持是觀世音菩薩名者。設入大火,火不能燒,由是菩薩威神力故。若為大水所漂,稱其名號,即得淺處……”她念的是“妙法蓮華經觀世音普門品”,初時聲音發顫,念了一會,心神逐漸寧定。
奉書誦經的聲音越來越柔和,在她眼前,似乎真有一個手持楊枝、遍灑甘露、救苦救難的白衣大士,每一句“南無觀世音菩薩”都是在向菩薩為杜滸虔誠祈求。杜滸心中既感激,又安慰,在那溫柔虔誠的念佛聲中入了睡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