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書微微臉紅了,急忙想要站起身來。她知道自己現在邋遢得要命,可別把二姐的床鋪弄髒了。
可柳亭卻絲毫不嫌棄,兌了一盆溫水,沾濕了手巾,輕輕擦拭著她的臉頰脖頸,又解下她的髒衣服,從自己的衣箱裏抱出一身絲綢衣裙,道:“我給你好好洗洗,換上……”
奉書忽然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了,鼻子用力吸了一吸。一股異樣的香氣從鼻孔一直鑽進肚子裏。似乎是熬得濃濃的大米粥。她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突然活過來了,滿口生津。
柳亭見了她的神色,忍不住笑:“真是小狗兒,鼻子那麼靈!那是我剛做得的,我去給你盛。”
等到那盛粥的木碗放到自己麵前時,奉書幾乎要哭了,嗚咽了一聲,舀起一勺就往嘴裏填。溫度正好,一點也不燙口。粥裏放了蜂蜜,淡淡的清甜味道讓她全身都愉悅地戰栗起來。醇厚的米油纏繞著她的唇齒,好像天上的雲彩一樣入口即化。她用舌頭感知著一粒粒飽滿香甜的米。那一定是家鄉種出來的。前一陣子讓她糟蹋的所有飯食,加起來都沒有這一口粥好吃。
奉書心中提醒自己,不能吃太多,不能吃太快,不然會生病。可右手似乎脫離了自己的控製,不由自主地一勺勺往嘴裏送。
她強迫自己停下,含混不清地道:“二姐……謝謝你……”
柳亭看著她,笑中帶淚,“難道我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糟踐自己身子?”說著捉起她左手,給她套上衣袖。
奉書這才發現,當自己吃得忘乎所以的時候,柳亭已經給自己擦幹淨了全身,換上了她的香噴噴的新衣服,頭發也被散開,抹拭幹淨,鬆鬆地紮了起來。她登時覺得煥然一新,精神也一下子好了起來。腸胃裏前所未有的溫暖,她幾乎能感到自己的身體在逐漸充實,像幹渴的土壤一樣,滋滋地吸收著如油的春雨。
她感覺腦袋裏清楚一些了,小聲說:“謝謝……我、我的那條紅頭繩,別扔,給我放好……”
柳亭笑著點了點頭,“臭美丫頭,這時候了還想著你的紅頭繩?”
奉書臉一紅,腦海中想起一連串的往事,又突然想起那日胡麻殿下的一句“文五小姐”,心中登時一凜,小聲問:“姐,他怎麼知道我的身份?是……是你告訴他的?”
柳亭的笑容僵硬了一些,低聲說:“我、我也沒辦法……他早就猜出了大半……奉兒,你別怪我……”
奉書砸著嘴,微笑道:“我不怪你啊,隻不過當時真嚇了我一跳……好在現在你來救我了……對了,娘的事……謝謝你……”
柳亭接過她手裏的空碗,笑道:“還餓不餓?還吃不吃?”
理智告訴奉書應該到此為止,可是身體卻做出了不一樣的反應。她聽到自己說:“再要半碗……嗯,小半碗……”
當她被柳亭扶在床上躺好時,右手裏還緊緊握著那個細細的木勺勺柄,不肯放鬆,左手則拉著二姐的手,輕輕搖著。她舒展著腿腳,全身舒服得要化了。此前被關起來的時候,她早就把那個小榻弄得髒亂無比,隻能蜷縮在一角休息。
柳亭輕輕拍著她的手背,理著她的頭發,靜了許久,輕聲道:“把你關了這麼久,是不是因為……因為……”
奉書知道她要問什麼,“嗯”了一聲。
“你……你還是不肯?”
奉書不願告訴她,自己其實差點就動搖了。她點點頭,忽然嘻嘻一笑,說:“你看,他拿我沒辦法。”
柳亭歎了口氣,臉上現出愛憐的神色,“倔丫頭,真是倔丫頭……你就不怕……”
奉書想起師父,想起父親,微笑道:“大不了是個死。”
柳亭急忙捂住了她的嘴,“不許瞎說!”
“好,好……我當然也不想死……姐,現在隻有你能幫我……我得逃出去……”
柳亭睜大眼睛,搖了搖頭,“逃?你看看你現在,連走路都困難……”
奉書耐心地道:“所以,你得讓我在你這裏藏一陣子……等我養足精神,再溜出去……好姐姐,這次你非得幫我不可……他們很快就會發現我跑了……明天……”
她在心中描繪著逃脫的計劃,可是頭腦裏暈暈乎乎的,說著說著,就不知自己在說什麼。她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疲累。過去絕食的那幾天,她雖然一天裏有半天都昏睡著,但那畢竟不是正常的休息,身體輪流被痛苦和警覺所占據,每次從昏睡中醒來,反而都會更加倦怠。
而現在,暫時安全了,她隻想放空頭腦,盡情睡上它幾個時辰。要不是惦記著爐灶上的那鍋粥,睡上一天一夜也可以。溫柔的黑暗把她包圍了,意識漸漸屈服於疲倦。